我便把小永方才溺水的事跟桃三娘講了一遍,桃三娘點頭:“難怪剛才聽見外面鬧哄哄的。”
“小永是看見鬼了嗎?”我問,說到這個字眼,我就心裡不由地一陣寒毛聳:“為什麼是個沒有臉的小孩子模樣?”
“那河裡……”桃三娘繼續打著算盤,漫不經意地道:“什麼東西沒有?哪些人家裡吃打胎藥把孩子打下來的,因為胎兒和胞衣都還小,不至於像那些已經下地的孩子那樣,死了也得拿到野地去埋,但就在自己家院子埋了,又不舒服,所以啊,都扔到河裡啦……沒長成的孩子,哪有臉?”
“啊?”我聽傻了。
“老闆娘!來兩碗陽春麵!”有兩個個客人進來,一邊坐下一邊嚷。
“哎!”桃三娘連忙過去招呼。
我猶在發怔,難道說,小永他二孃的孩子也是扔進河裡去了?但我只聽說過打胎打下死孩子,但沒有見過,只知道很小很小……小秦淮裡偶爾能看見飄過淹死的雞,但絕沒見飄過死孩子……我又打了個寒顫。
剛才叫陽春麵的兩個客人是兩個腳伕模樣的男人,說話聲音都很大,桃三娘到後院去給他們張羅吃的,他們倆人喝著茶,就說起來:“你聽說沒有,羊巷後面那片荒地裡鬧妖怪?”
另一人說:“聽說了,那後面原來不是有一幢祠堂麼,上百年的房子早就破敗了,現在也沒人去收拾,地契更是找不到了,不過上月就有人晚上經過那兒,莫名其妙就被打昏了,第二天家人找到他,弄醒來看,身上什麼也沒丟,人也好好的,但就是一臉黑氣,回家以後就病了,現在還躺著呢。”
“他們有人說是女蛇作祟。”挑起話頭的人壓低了一點聲音神秘兮兮說道。
“什麼是女蛇?”另一人果然感興趣。
“女人呀,心裡面存著念頭唄!就是那種……”這人說到這就笑起來,笑得很難聽,兩個男人湊到一起,說話聲音更小了,我雖然聽不見,但也覺得那人很噁心。
何大端著面出來,桃三娘過來拍拍我:“來,幫我去剝點菱角肉,待會兒做湯要用。”
“好。”我便跟她到後院去,方才那二人說的話桃三娘估計也是聽見了,所以她才把我支到後面來的,但她沒有說什麼,我也就不問了。
招寡婦病倒了,聽說病得不輕,吃不下什麼油膩葷腥東西。有時候想吃桃三娘做的點心了,便會叫江婆婆來歡香館傳話讓她做好了送去。有一次我在後院幫桃三娘剝蓮子,聽她站在磨盤邊和桃三娘閒話:“請過好幾位大夫來看過病了,說是心腎不交,所以噦逆不止,什麼傷中,乃至心虛赤濁,十二經絡血氣不暢……唉,我都忘了還說啥了,數了一大堆病兆,總之都是心病難治,就開了方子,吃了好多服藥都不見起效,銀子還花了不少!嘖嘖,我家小姐也擔心得什麼似的,整日陪在夫人身邊傷心難過……”
桃三娘也唏噓道:“小姐今年才七八歲吧?希望夫人病體儘快痊癒啊,雖說人命天定,但夫人是個貞潔守禮的好人,也不能就扔下年幼的小姐啊。”
“可不是麼!”江婆婆咂著嘴皮子搖著頭:“咳,我走了,先回去,下午你做好就送來吧。”
“行,您先回吧!”桃三娘爽快答應送了她走,待她折返回來,我問:“三娘,招寡婦是得的什麼病?很難治好麼?”
桃三娘俯下身看著我剝蓮子,笑了笑道:“她是心病,心病難治。”
“是什麼心病?”我還追著問。
“她的心病自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桃三娘用手撥了撥簸箕裡我已經剝好的蓮子:“這兒該有半斤了,足夠用的,你先歇歇吧。”
“沒事兒,我不累。”我伸了伸懶腰,然後看著桃三娘把這些蓮子拿去倒進一隻砂罐裡,加入水和幾勺白糖,便封固罐口,放到慢火上去熬。
我曉得她這樣煨熟蓮子,是要煨出整顆不散的粉甜蓮子,必定是做點心要用到的了,但她沒有去掉蓮子裡的苦芯,我覺得奇怪:“三娘,不去芯嗎?”
桃三娘笑笑搖頭:“治心病,就要留芯啊。”
我沒明白什麼意思,只有愣在那裡,桃三娘忙完了,便拉我到前面去:“來,陪我坐坐喝茶去。”
我跟她到前面去,桃三娘剛點了一壺梅滷茶,我就看見有一個男人拉著小永,一邊低頭和他說話,一邊在歡香館門前的街上走過去,但那個男人不是住在這一帶的人,我完全不認識他,他怎麼會拉著小永走?是他家遠道而來的親戚?
我走到歡香館門口去,喊了一聲:“小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