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烈如疾風的火暴性格,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利劍之下,任何人都會變得服服帖帖,猥猥瑣瑣。
但是,當父親邁著大步,沉穩巍然地出現在會見室的時候,蕭劍的心靈震顫了。父親的頭髮已經灰白,卻仍如鋼針一般根根堅挺;面龐雖然有些消瘦,更凸顯刀刻一般的硬朗,有一種精神矍鑠的神采;目光儘管變得深邃,顧盼之際犀利難掩,還如烈火一般熾熱,燃燒著不屈的生命。父親身穿黑色囚服,風紀嚴謹,身板挺直,依然保持著軍人的風範;投足行走舉輕若重,從容不迫,依然不減將軍的威儀。
“爸爸!”蕭劍發出熱切的呼喚。
父親豪爽而又自嘲地朗朗一笑:“格老子成了階下囚,要兒子來探監,莫得面子嘛。”
父親是四川人,幾十年來東征西殺,始終鄉音未改。
蕭劍被父親的樂觀感染,情緒變得輕鬆:“爸爸,您身體好麼?”
“好得很。”父親用力拍打胸脯,“還能再走個二萬五千裡。”
蕭劍把帶來的物品交給父親:“這些都是郝奶奶給您準備的。”
“她老人家好麼?”父親關切地問。
“好。”蕭劍回答,“就是非常惦念您。”
父親長嘆一口氣:“難為她老人家了。”
郝奶奶是父親家族的遠房嬸嬸。當年,父親帶部隊打回家鄉,郝奶奶的獨生子投奔父親當了兵,跟隨父親一直打到了廣西。後來,又跟隨父親跨過了鴨綠江,壯烈犧牲在三八線上。戰爭結束後,父親把孤苦伶仃的郝奶奶接到家中,本想贍養老人家安享晚年,誰知郝奶奶不肯坐吃閒飯,主動承擔起了一家人的飲食起居。這樣一來,反倒讓蕭劍的父母於心不安。思來想去,決定每月給郝奶奶20元錢,權作零用。郝奶奶堅決不肯接受,最後,父親採用了軍人的方式,硬是把錢塞入郝奶奶的手中。郝奶奶在家鄉已別無親人,自己也無所花用,於是每月便把這20元錢全部存入銀行,聲稱要留給蕭劍將來娶媳婦用。誰也沒有想到,蕭劍的父母雙雙落難之後,郝奶奶的這筆存款居然成了祖孫二人維持生計的保障。
“郝奶奶要我轉告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蕭劍寬慰父親。
“讓她老人家放心。”父親情緒開朗,“我在這裡好得很,吃得飽睡得香,天天讀毛主席的書,愈讀心裡愈亮堂,毛主席的思想博大精深呵。”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血色記憶(四)(2)
蕭劍不願談及政治,轉開話題,“您有什麼需要麼?我下次給您送來。”
“莫得需要。”父親擺擺手,“我在這裡享受供給制哩,吃喝穿用一律發放,應有盡有喲。”
蕭劍心中不勝感佩,父親不愧為大將風度,身陷囹圄依然豁達樂觀,胸襟是何等開闊!
父親轉而反問:“劍兒,你快中學畢業了,莫得學上,有啥子打算麼?”
“聽天由命唄。”蕭劍滿不在乎:“無非是兩條路,一條是當兵,一條去插隊。”
“去當兵,一定要去當兵!”父親像是將軍釋出命令。
蕭劍一臉苦笑:“我現在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恐怕沒有當兵的資格。”
“莫得洩氣嘛。”父親的臉上有一種詭譎的神色,“格老子要你來探監,為的就是要同你說這個事情。莫得話說,哪個要你來看格老子的這副狼狽樣子。”
蕭劍睜大眼睛:“您有什麼好辦法?”
父親胸有成竹:“格老子革命幾十年,帶過千軍萬馬,戰友和部下遍及全國,給我兒子弄身軍裝穿穿能有何難?”
蕭劍疑惑:“可您現在被關在這裡,有勁兒也使不上呀?”
“莫得關係。”父親頗為自信,“你給廣州軍區的關叔叔寫封信,他在那裡任職副司令,你自報家門,明年開春招兵保你裝上軍裝。”
蕭劍難以置信:“這年頭兒,那些老戰友們同您劃清界線唯恐不及,誰還敢惹火燒身呀?”
“你們這些娃崽子不曉得我們這些老傢伙的事情。”父親感慨萬端,“幾十年的革命生涯,我們這些老傢伙不僅僅要闖過敵人的槍林彈雨,還要多次經受黨內###的考驗呵。廣州的那個關叔叔,當年是我揹他過的雪山;四二年,是我親自從延安的監獄裡把他解救出來。過命的交情哩!”
蕭劍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父親掏出一支粗大的老式金筆:“這支派克筆跟隨我多年,還是當年在朝鮮戰場上繳獲美國大兵的。我進來的時候被他們收去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