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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著兩座墳墓轉了一圈,拔去墳頭上的雜草,然後開啟一瓶青稞酒,在每個墳前祭灑了三杯,又朝著巴顏喀拉雪山、阿尼瑪卿雪山各祭灑了三杯。最後,父親讓我朝阿尼瑪卿雪山磕三個頭。我不明白為什麼,但是看著父親不容置疑的嚴肅表情,我只好磕了頭。

父親面對阿尼瑪卿雪山說:“老連長,我來看你來了。你看見了吧,我們生活得很好,你該放心了吧……”

父親每次都這樣說,絮絮叨叨跟他那個“老連長”說上半天話。許多年後我才知道,父親的“老連長”就是我的親生父親章明。。 最好的txt下載網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河 江果 十三(2)

祭奠完畢,父親便坐在草地上一個人默默地喝酒。喝著喝著,父親就會情不自禁地唱起從牧民那裡學來的酒歌:

白獅子住在雪山上,

它走後雪山多淒涼;

麋鹿住在草地上,

它走後草地要枯黃……

我說:“爸爸,您唱得真難聽,嗓子像破鑼。”

父親笑笑,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髮。

父親喝酒的時候,我就把腦袋枕在他的腿上,躺在草地上看藍天上飄浮的白雲。雲兒變幻不定,一會兒是一隻羊羔,一會兒是一隻白犛牛,一眨眼工夫,又變成了一匹奔跑的白馬。白馬跑啊跑啊,一會兒就跑到雪山那邊不見了。白馬一定能夠看見雪山外面的世界。雪山外面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

我已經十六歲了,但是我從來還沒有離開過雪山。我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州里。姐姐跟父母回過一次老家,見過雪山外面的世界,還坐過火車。姐姐說那火車吐著白煙,像犛牛一樣吼叫,聲音比一百頭犛牛一起吼叫還要響亮。我很想到雪山外面去看看。

這年夏天,州里的電影隊來到了河源。我們從來沒有看過電影,所以整個河源都轟動了,人們像過節一樣高興。我跟著父親一大早就去岔路口迎接電影隊。我們準備了哈達和青稞酒。

我好奇地問父親:“電影是什麼樣子?”

父親說:“電影就是許多人在掛起來的一塊白布上演戲。”

我想象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景象。

我們等了很久,電影隊才從雪山那邊慢騰騰地走來了。說是電影隊,其實只有一個人,一匹馬,兩頭犛牛。準確地說,是一個漢族小夥,一匹白馬和兩頭黑色的犛牛。犛牛的皮毛像黑緞子一樣光亮,背上馱著幾個鐵皮箱子。父親用最尊貴的藏族禮儀迎接了那個神氣的漢族小夥子。小夥子很年輕,比我大不了幾歲,矮個子,小眼睛,面板黝黑,並沒有我想象的神氣。但是他在我眼裡是那樣的了不起,幾乎相當於一個傳奇英雄了。

那天下午,太陽還有老高,草地上就聚集了成群的牧民,個個穿著節日的盛裝。整個下午,我都和弟弟江河跟在那個放電影的小夥身後,看他指揮牧民在草地上豎起兩根木杆,將一塊比牆壁還要大的白布掛在上面,然後變戲法似的從鐵皮箱子裡取出一個鐵傢伙架起來,拉上長長的電線,將一頭接在另一個鐵疙瘩上。然後他將一條繩子纏繞在鐵疙瘩的輪盤上,用力一拉,鐵疙瘩便突突地冒起了黑煙,架起來的那個鐵傢伙上就“譁”地亮起了一盞明燈。那燈比我們家裡的酥油燈要亮一百倍,“刷”地就照亮了黃昏的天空。

但是小夥子卻熄滅了那燈,然後沒事人似的坐在草地上,跟人喝起了酥油茶。有人問什麼時候演電影啊,小夥子說天黑了就演。人們就坐在草地上等待天黑。那天也怪,天黑得特別慢。西天上的一抹霞光總是不退,好像也想看看電影是什麼樣子。霞光消失後,月亮又爬了上來,蹲在雪山頂上,跟我們一樣等待電影開演。

小夥子喝完最後一杯茶,從草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走向架子上的鐵傢伙,說:“好啦,可以開演啦。”

一束亮光從鐵傢伙的眼睛裡噴射出來,白布上立刻出現了幾個人影。坐在白布跟前的牧民“嘩啦”一下全站了起來,潮水一樣紛紛往後退卻。看見那些陌生人只在白布上活動,沒有走下來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猶猶豫豫地重新回到自己剛才坐的地方。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河 江果 十三(3)

那天晚上的電影是《南征北戰》,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電影放完後,人們還是不願離去,要求再看一遍。小夥子又放了一遍。人們還想看,小夥子就不願意了,說我已經多放了一遍,很夠意思了。人們看小夥子有些生氣,這才戀戀不捨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