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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走的那天,段言照常上班,他媽媽已經將行李從老家運來,一幅急不可耐要替換我的架勢。貝貝還在睡覺,我摸了摸她的小手,親親她紅潤柔軟的嘴巴,我屏息靜氣,想利用最後的時間把她印到腦子裡去,她忽然睜開眼睛,對我說:“媽媽,不怕。”

一切是她自己的選擇,也許她更喜歡段言,也許她記恨我打過她,總之,她不要媽媽,要爸爸。

我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慢慢的走出家門,忽然笑起來,笑到眼淚簌簌落下,只好掩住臉,不知道自己作何表情。

當初搬這個新家,段言工作忙,我抱著貝貝,到處看房,千挑萬選,買下來又重新裝修,每個水龍頭、門把手都是貨比三家弄回來,我還以為自己會在這個房子裡變成老太婆。

生活的牌局瞬息萬變,而且從來不會按你預想的出牌。

段言媽媽“送”我出門,冷著一張臉問我:“餘下的東西,你什麼時候來搬?”

“等我安頓下來。”

“你儘量快些,不然我們就幫你扔掉了。”

知識分子冷酷起來,一點餘地都不給你,的確又厲害三分,真不知道我女兒在她調教下會變成什麼樣子。獨自行走在路上,漫無目的,我是一個被生活拋棄的人。

身後有人按喇叭,是燕飛在開車慢慢跟著我。我拉開車門坐進去,眼淚又一次無法抑制的噴湧而出,鼻子象被別人打了一拳,痠痛的難以忍受,真想象個村婦那樣放聲嚎啕,把前後幾十年的委屈都哭盡。車子在市裡默默的兜著圈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開口問燕飛:“怎麼沒上班?”

“我請假帶你去看房子,你總要有個安身之處。”

隨便吃了點東西,我們開車到了郊區,停在一個院子門口,院牆上寫著“靜心”。燕飛指著一幢樓說:“就這裡了,三樓,單房,月租500。房源很少,找到這個也不容易。”

我腦子不很清醒,有時會反應不過來自己已是單身,偶爾會無意識的抬頭看天空,擔心貝貝曬在陽臺的衣服。

房東是個瘦小的老頭,起初很熱情,極力稱讚自己的房子,說這裡環境好,又安靜,見著燕飛點頭便急切的要求交押金。我和燕飛都沒有租房經驗,天色已暗,只好先這樣定了。押金是燕飛幫我出的,我推讓,她說:“默之,別在朋友面前逞強。”

房東老頭收了錢,把鑰匙給了我,瞪起眼睛換了冷冰冰的口吻:“洗手間各自獨立,有公用大水房,在走廊最頂頭,夜裡12點以前一定要回到屋子裡。”

我環視這間小屋,地面很潮,幾樣常用小傢俱,還算乾淨。一間房配一個洗手間,象一個小小牢房。房間有些憋悶,一面牆上掛著窗簾,燕飛伸手去拉開,我喊:“不要,就這樣挺好,不喜歡外面的光。”燕飛便住手,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今天起,讓一切都過去。”

我何嘗不想讓過去的都過去?但是,太難了,過不去。“過去”有貝貝,“現在”沒有,如何讓一個母親把孩子也忘個乾乾淨淨。

送走燕飛,回到大院裡熟悉環境。院子也不算小,但只有這一幢樓,樓後面是一排排的樹,腳下雜草叢生。樓是古老的筒子結構,單面朝陽,一共五層,一梯二十戶,橫向排開,多是單房。

我拿了兩條毛巾去水房沖洗,十幾個水龍頭門字型擺開,裡面站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約摸二十歲上下,在清洗手裡的一把毛筆。

她看著我,主動打招呼:“新搬來的嗎?”

“嗯。”我答。我一直對陌生人有戒備之心,自小不太會搭訕。我看她毛筆順著嘩嘩的水淌下紅的黑的油墨,便傻里傻氣的問:“你是……畫家?”

“我是美容師。”她答,神秘的嘿嘿一笑,露出略微發黃的牙齒。我正納悶,美容師怎麼不把自己的牙齒美白一下?

她已經轉身走了,忽然回過頭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對著我說:“我專給死人化妝。”

第三十章 陰暗靜心樓(2)

我呆立在那裡,看她一直走一直走,進了我隔壁的屋子,便繼續低頭洗毛巾,水流開到最大,水冰涼冰涼的,思緒很混亂,過去的時光和一張張面孔就映在了水盆裡,晃動著隨漫上來的泡沫漸漸清晰:那橫躺在院子裡青著臉的多多,那太陽穴上有個小洞蠟黃臉的王慶年,那披頭散髮薄嘴唇的阿蘭,那溼淋淋眼睛暴突的父親,那淺褐色瞳仁裝扮怪異的黑衣女人……

不知道我洗了多久,有人在我旁邊開口說話,我嚇一跳,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已經泡的又皺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