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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殿中,皇帝手頭的東西已經重寫了三遍。
一遍遍廢掉重寫都是因為一個原因,覺得罵得還不夠痛快!
早朝的時候兵部尚書於廣熙上本直言御令衛行事跋扈,以在朝中引起諸多不滿。謝昭當時心裡便要冷笑出來,打著“在朝中引起諸多不滿”的旗號,其實不就是想說他給御令衛的錢權太多,危及於家勢力了嗎?
他沒心思當眾斥回去。於廣熙話裡激起眾怒的言辭太多,當眾斥回去只會讓御令衛更引人不滿,但又無法不做些什麼,壓一壓這自視甚高的於家!
簪纓幾十載而已,因為先帝器重,就越來越傲氣,從最初的窮奢極欲發展到兩年前截下貢品,再不壓一壓,只怕他們都快忘了天下姓什麼了。
各樣的大事小情在筆尖書下,謝昭回想間難免越想越氣,這才弄得一眾宮人一上午都提心吊膽。
手上又揉了一張紙,狠揉成個團使了力丟出去,眼見紙團撞上個鞋尖滑回來半尺,皇帝剛要發火,抬眼一看又不由自主地把火氣嚥了。
雪梨剛走到一半就看到皇帝鐵青著臉扔紙團,驚得馬上停了腳。無措地看看他又看看旁邊的徐世水,不知道怎麼辦。
——後面的三個宮女已經齊刷刷地跪下去了,可她沒她們這樣的本事,手裡若端一道菜還好,托盤裡十幾碟醬料呈著,她做不到那麼穩,搞不好就磕了碰了灑了摔了。
謝昭平了平氣,問她:“什麼東西?”
雪梨脫口而出答了自己正端著的:“調料。”
“……”他只好再問,“什麼的調料?”
“涼麵。”她低著頭回答,頓了頓,又添一句,“陛下要不要先用一些?不然面就坨了……”
她想著,面坨了不好看也不好吃,陛下本就生著氣呢,到時候肯定更生氣!
徐世水在旁差點嚇死,估摸著陛下沒有要用的意思,趕緊跟她說:“先端下去,讓御膳房隨時備著面。”
哪有怕面坨了就催陛下趕緊吃的道理啊!
謝昭睇著她短吁了口氣。
這一臉緊張。罷了,她第一回往殿裡呈膳,少嚇她為好。
“擺去東側殿吧,朕一會兒來。”他這般說完,雪梨後面那三人就趕緊起了身,福身一應往外退。
他淡瞧著,四人一比就襯得她明顯退得急,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遮掩情緒。
皇帝稍靜了會兒神之後索性扔下了毛筆。方才被她打岔,一問一答間已亂了斥責於廣熙的思路,就先放放好了。
他離座便朝東側殿去,陳冀江趕緊跟著。進了東側殿的時候那邊剛好擺好,侍膳的宦官也在旁候著了。
一缽面擺在中間,周圍擱著那幾道配菜,再旁邊是各樣小料,五顏六色地擺了一大片。
他從前吃涼麵的時候很少,但被雪梨“啟發”之後,也叫過三兩次,可怎麼看都覺得今天的不太一樣。
仔細看了一會兒看出端倪,發現今天的配菜明顯偏酸甜。
蹙了蹙眉頭繼續往裡走,走過雪梨身畔時在她額上一敲:“過來。”
雪梨覺得嗓子裡一卡,悶著頭跟過去。他坐下後就看到她在旁邊氣都不敢喘的樣子。
看著一桌酸甜簡直口舌生津,謝昭琢磨著問她:“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也會吃,就按自己的口味做的?”
“啊?”雪梨一懵,搖搖頭,“不是啊……”
然後她看看那一桌酸甜明白過來,面上消去茫然,誠懇道:“是聽說陛下心情不好,所以備了些爽口的!”
這回陳冀江膝頭一軟:她這是把他給賣了!
趕忙看皇帝的神色。
謝昭已經被她這一臉天真弄得沒心思多想別的了,噙笑說了句“多謝”,接著便讓侍膳的宦官呈了白麵,然後將碗接過來,自己挑閤眼緣的調料拌。
經了先前的幾次,他要自己動手的事御前的人倒也見慣不怪了。雪梨在旁邊忍不住地偷偷瞧,想看看他吃得滿意不?心情好點了不?還會拿人喂獅子不?
謝昭被她看得吃不下去,放下筷子:“有話就說。”
“……”其實她沒話說。但他這麼一問,她好像必須說點什麼了。
雪梨想想,就勸他:“陛下別生氣了。”
御前宮人們頭回聽到這麼說話的,他們都頂多是誠惶誠恐地說“陛下息怒”。
謝昭倒習慣她這樣子,輕鬆一笑,左手支著頭,右手執箸夾起碗裡那枚圓滾滾的酸甜小蘿蔔丟進口中,嚼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