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夾入一首自抒胸臆的情詩,看這首詩會落到誰手上。唐代真是詩歌大繁榮的朝代,連宮女(她們通常是沒有文化的)也能寫詩,並能想到在這樣的場合使用詩這一手段。
最後,特別應該注意唐玄宗的態度。當此事逐級彙報上來之後,他並不是嚴厲追究這位多情而有文化的宮女的“思想作風問題”,卻是“深憫之”,並下令讓這宮女和領到有情詩的軍衣計程車兵結婚。在這故事中,玄宗的態度表現出對人性、人慾的理解和尊重。這對幸運兒的結合,哪怕只是玄宗的故作姿態,也將對戍卒和宮女們產生很好的心理慰撫,“三軍之士皆如挾纊”——何況真有綿衣在身呢。
人慾:早期儒家所持開明態度(7)
宮女問題談過之後,我們轉而來討論中國古代的寢室。在這一小節裡談及寢室問題,似乎有些奇怪,其實不然。寢室問題不僅與古代中國人對男女大欲的傳統態度有很深的內在聯絡,而且古代中國人的性行為、性心理也與此直接有關。
古代中國人男歡女愛的寢室,普遍有一個明顯的特徵,即私密性很差。關於這一特徵,似乎尚未見正式的研討論述;古人在這樣的寢室中生活了數千年,視之為當然之事,自然也不會留下專門論述。但是這一特徵至少能從兩方面得到證實,一是現存古代建築的實物,二是古代小說中的有關描寫。
從現存古代建築(主要是明、清時代留下的)實物看,古人的寢室與作其他用途的房間相比,私密性沒有什麼區別。寢室的正面通常是一長排落地長窗,這些窗(也可以稱為門扇)用木料做成,下半部由木板封住,上半部是鏤空的花稜,用紙糊住,這樣可以不透風並採光。室外的人可以很容易地窺看室內情景(比如舊小說中常見的用手指蘸唾沫將窗紙溼一個洞)。同時,這種房子的隔音效果幾乎為零,窗外的人可以聽見室內的各種響動。常用的古代成語“外有耳”、“隔牆有耳”等,正是古人居室缺乏隔音效果的反映。
寢室的構造只是文化觀念的外在產物,更重要的是室內之人的活動方式——屋子的構造是與這種方式相適應的。對生活在都市中的現代中國人來說,性生活,哪怕是夫妻之間完全合法、健康的性生活,也必須保持高度的私密性,絕對羞於示人。現代的樓房住宅很好地滿足了這一要求:當臥室的門關上之後,室內幾乎成為全封閉式;一面雖然有窗,但窗外往往是自家的陽臺,而陽臺只有透過臥室才能進入;主人又會用窗簾將窗戶遮掩起來,以免對面樓房的人窺視。現代單元房的隔音效果與古人的居室不可同日而語,只要關上門,一般來說做愛時的暱聲愛語和其他響動都不可能傳入鄰人之耳。而在某些住房緊張的大都市,由於兩三代人同居一室,青年夫婦因害怕同室之人聽見而不敢忘情歡愛,壓抑久之,竟至產生各種性心理和性生理的障礙或病態。所有這一切,基本上可以說是近代歐風美雨大舉東漸的結果,古代中國人則大異於是。
在古人寢室中,除當事的男女之外,另有丫環之類同在室中是常見的。這些丫環侍妾——她們有時也會被男主人收納為性配偶——即使當男女主人做愛之時也往往需要隨侍在一旁,擔任端茶送水遞毛巾之類的雜務,許多春宮畫中都描繪了此種情形。此即古時“侍寢”之遺俗,如男主人地位尊貴,則侍寢之女更多,比如前面提到古有天子“九女侍寢”之說;又如《楚辭·招魂》中“二八侍宿,射遞代些,九侯淑女,多迅眾些”,所述也正是眾女侍寢的狀況。由侍寢之俗,又直接引導到西方漢學家所謂的古代中國人“性活動公開化”問題,我將在後面討論色情文藝的那一章中再詳談此事。
寢室中既然在男女主人做愛時都可以有他人在側,那麼這樣的寢室當然不必保持很高的私密性。因此當一對男女夫妻恩愛或偷情幽會之時,旁人也就很容易去偷看或偷聽。古代小說中經常寫到這種情景,比如《金瓶梅》第八回、第十三回、第二十三回;《金屋夢》第二十三回等等。不少傳世的春宮圖都描繪了不同的竊聽或窺視男女做愛的場景。西人性變態理論中有“窺淫狂”(voyeurism)一說,如考慮到古代中國人寢室的情形及有關的觀念,應用起來恐怕要作相當的修正(我在另一書中將詳細討論此事)。直到20世紀的中國農村,還常有所謂“聽房”——村裡的孩童或好事之徒到新婚夫婦洞房窗下去偷聽他們如何倒鳳顛鸞。若是新婚夫婦混沌未開,不諳風月,甚至可以安排“明房”——讓他們當眾性交併加以指導。此外,古代中國人寢室中的床也與西方迥異。中式的床高而且大,四面可用帳幔之類封閉,形成一間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