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都說阿瑪想做皇帝,老天爺懲罰他,收走了他的命。我不想為阿瑪辯駁,阿瑪總歸是傷害了別人,可我就想做個普通人,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皇上,您就成全我吧!”
看著俯身在地跪求的東莪,福臨眼角漫上溼潤,東莪的願望何嘗不是觸及他深埋心底的期望。好幾次把墨蘭擁入懷中,他憧憬與墨蘭隱居山林,做一對平凡夫妻,那樣的恬淡景緻遙遠到不可及,卻美輪美奐到令人心醉。
“朕贊同多尼的想法,由太后給你指一門親事,有個歸宿,似乎更妥當些。”
“我不願意,”東莪抬起頭,淚花翻飛,“阿瑪雖犯下大罪,但總歸是我的生父,斬不斷洗不掉的血緣,就算阿瑪的樣子在我記憶裡模糊不清,我也不怨恨他。可我就是我,我就想簡簡單單過自己的生活,我就想隱姓埋名,不再以阿瑪女兒的身份遭人指指點點。”
本是小聲抽泣,卻因動情真摯,轉為放聲痛哭,“我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嗎?我能選擇自己的阿瑪嗎?我選不了呀,可卻是要我揹負阿瑪的罪過,我扛不起,我也背不動。”
“皇上,您不也剃了個光頭,往寺廟裡唸經拜佛,尋你的自由,為何就不許我做個平民百姓?粗茶淡飯,我早就習以為常,我不怕吃苦,我就是不想再活在阿瑪的陰影裡。”
“皇上,您就答應我,求求您!”
東莪趴在地上嚎啕傷心,皇上跟前本該謹言慎行,可東莪自小被隔離在偏僻之處,繁文縟節的教養缺失,反倒讓她自然本性隨意生長。
東莪言辭的率性、冒犯,福臨半點不氣,反而冒出莫名的投緣。一根細線穿透福臨的心靈,同感在一瞬間閃躍火花,福臨竟是聽從衝動脫口而出,“朕可以考慮看看。”
東莪沒有反應,而且不知什麼時候哭聲已是戛然停止。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東莪,福臨又是重複自己的考慮。不對勁,東莪還是默不作聲。
福臨站起去到她的身旁,拍拍她,沒知覺。又推推她,就見東莪整個人歪倒,完全不省人事。
福臨抱起東莪,叫進守在暖閣外的任在,這才留意到,東莪全身火燙,正發著高燒。福臨趕緊吩咐安排個屋子,把太醫傳來,給東莪看診。
***
在福臨看來,墨蘭的無辜枉死,自己責任重大。無論直接間接,是他和吳良輔害死了墨蘭,甭管什麼理由,甭提陰差陽錯,逝去的生命無可挽回。
送走吳良輔出家做苦行僧,不只是希望吳良輔洗清他的罪惡,如果可以,福臨情願是自己空乏其身、餓其體膚、苦其心志接受殘酷的苦行僧修煉。確切地說,吳良輔的贖罪中也包括福臨的一份。
東莪的出現,註定了福臨又是沉浸一個無眠的夜晚,尤為是東莪那一句句無從選擇的質問,他深有體會。他何嘗不是一遍又一遍問詢自己,“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閤眼朦朧又是誰?”
第二天一早,福臨叫來達禮,命他前往信郡王府上探視多尼,順便給多尼帶句話。
喚進任在,命任在帶路,福臨想去看看東莪。任在雖稟明東莪所在,但卻是阻止福臨前去,說是太醫不好明確東莪的病情,等東莪好轉些,再去不遲。
恰時,皇太后派人來告知,元旦將至,太后已派遏必隆去祭拜端敬皇后,太后考慮新年免除慶賀禮,問詢福臨可有指示?
福臨當即就下令索尼代他前去祭拜端敬皇后,至於過年事宜的安排,他回宮後自會下旨,請太后靜心慈寧宮頤神養壽。
達禮從多尼府上回來,並帶來了照顧東莪的老嬤嬤,還有東莪的全部家當,也就是一個包袱就打包完畢。任在不在跟前,福臨命胡元領路,帶上達禮和那位老嬤嬤,前往東莪居住的院落。
不遠的路程,步行一會兒就到。一行人方踏進院內,卻看見任在和太醫正帶人忙著收拾屋子,打算移走東莪,且一個個白布矇住口鼻,如臨大敵。
福臨震怒,欲衝進屋,探望究竟。
任在與太醫急忙阻攔福臨,“皇上,去不得,最近城內又鬧起痘疫,格格的症狀像是染上痘疫,您千萬別靠近。”
身後的老嬤嬤一聽,頓時就哭作一團,“這苦命的孩子,老天為何就不願給她條活路呀!”
跪在福臨前,老嬤嬤懇求福臨,“皇上,這病兇狠至極,您請避開,保重龍體。老奴來照顧格格,老奴豁出這條老命也要守著格格。她雖是金枝玉葉,老奴高攀不起,可這些年,我們主僕倆相依為命,感情深厚,在老奴心裡,真就如同是親孫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