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瓶子打翻濃濃的醋味剎住我的眼淚,也愣住我的傷心。
“李延思是你的專屬太醫,當然要留在宮裡,否則朕如何安心。朕立刻出宮,朕心裡也十分牽掛堂兄。”
他轉身而去,行出兩步,停下,回過頭來,眼中湧出莫名其妙的怨,嘴裡跑出酸溜溜的氣,“不準再為堂兄哭哭啼啼,不準為堂兄寢食難安,不準···”
再說不出別的,他乾脆一句,“反正就是不準。”
他急衝衝離開承乾宮後,突然想到他可別又不管不顧淋雨。我匆匆往外追去,誰知雨停了,無拘無束滂沱了一天,終於停了。
到了頸脖傷口該換藥的時候,李延思準時出現。他果真得令只管全心負責我,其它的一律不準插手。
喝過緩解斷腸草發作的湯藥,遣開所有人,請他坐下。雖身份有別,可這些年的相處,早已不知不覺視他為可信的老朋友。尤其是此時此刻,我心裡淤積的難受自然而然就表露出來。
“李太醫,我的命運該何去何從,恐怕上天早已註定。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不是別人,我原來是大清順治皇帝堂堂的皇貴妃,史書裡是不是都會有記載?如果我有讀過,我是不是可以改變什麼?這一路我走得實在狼狽,我完全無能為力。”
李延思困惑不解,想了想,謹慎表達,“恕微臣冒失,人的雙眼雖一直看著前方,可卻無法預知未來,倒是身後的過往都留在了記憶裡,但卻無從更改。皇貴妃您雖身份高貴,可史書向來對女人的記錄不過隻言片語,雜書野史也是各抒己見,寥寥三兩句留給後人捕風捉影。”
他嘆了嘆,“非經歷不能體會,真實的感受無從記錄,人去樓空,一切都會隨風而逝。”
點點頭,細細體味他的話,無聲無息中,一層霜霧蒙上我的雙眼。自打斷腸草進到我體內,遠不是疼痛難耐,而是更多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視線移向它處,我輕聲叮囑,“請不要告訴皇上斷腸草的事,太后那邊我瞧著定會守口如瓶,你千萬不要主動稟告。”
回想我試探問詢皇上“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他一次次生氣地堵住我的口,我能察覺出他的害怕。
如果我的離去是必然,那麼他能否接受這樣的事實?那火爆狠厲的脾氣擁有的卻是柔軟、敏感的內心,那偽裝的堅強其實就是夜夜熬到天明的茫然所壘砌。
我的目光飄向屋外,潛入黑夜,“會有人因為犯上作亂而死,但不要和我扯上干係,我只是誤食斷腸草,我只是後宮裡俯首聽命、再簡單不過的女人,我承擔不起。委屈也罷,傷痛也罷,最後都會湮滅在模糊中。”
“他要殺人,他要寬恕,都是因為政事,與我無關。六歲的孩童本還是依偎在母親懷裡撒嬌,他卻要學習察言觀色、懂得隱鱗藏彩、放縱瘋狂癲痴。好不容易親了政握上權,本該是揚眉吐氣、昂首闊步,誰知真正的艱難才剛剛開始。他走得有多辛苦有多坎坷,誰又能看見?誰又能體會?”
李延思趕緊站起,跪倒,“皇貴妃,不要再說了,您對皇上的關心深入骨髓,都怪微臣蠢笨,找不出個好法子解了斷腸草的毒。”
“只要把寬恕留給百姓,只要把恩惠施予百姓,只要他站穩站定不要一蹶不振,想殺人就殺吧,宗族的咒怨就由我來背吧!從我被迫嫁給赫楨,從赫楨去世我被接進宮中,我早已是大家口中不乾不淨的女人。從他義無反顧執著於心起,他龍袍上的龍眼睛裡就浸著淚,含著苦,忍著痛。”
李延思朝我叩首,“微臣罪過,皇貴妃,微臣要如何救您?”
看向伏地的李延思,滾燙熱淚滑落,“李太醫,我身子本就虛弱,榮親皇兒一走,我的三魂七魄更是所剩無幾。經歷這些風波,我也是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這樣說與皇上,也許他能容易接受些。”
李延思又叩首,“微臣瞞不了多久,疼痛發作時,皇上就在您跟前,您如何若無其事地支撐?您何苦為難自己。”
“沒關係,能瞞多久就是多久,”淚珠又在眼眶裡打轉,“我也熬不了多久,兩個月?三十天?沒準明早我就醒不過來,誰又能說得準呢?”
李延思泣淚難抑,“微臣罪過呀,眼睜睜看著皇貴妃您受苦卻無能為力。”
雙手掩住雙眸,壓住淚水,猛地放開手,睜大眼,“也請不要告訴嶽樂。”
矇住嘴,愣住,手指慢慢從雙唇上移開,“我說的是安親王。託他的福,身邊有了你這麼好的太醫,到頭來還是辜負了王爺的照應。”
心口一下子抽痛,我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