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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老風車也轉不動了,成天坐在小樓正中客廳,端放著主席石膏像下面柔軟的馬紮椅上,往鼻孔裡噴藥水。他鼻腔裡,還殘留著彈片。不知折磨了他一生的彈片,是老蔣、日本人,還是美國人兵工廠裡製造出來的。那想起來可能十分精美的彈片,不能取出。一旦取出,他就沒命了。這塊誰也沒有見過的彈片,僅僅只是他衰弱軀體內殘留的彈片之一。他終於還是沒有取出鼻腔和身上任何一塊彈片,就離我們遠去。他忍受了無盡寂寞,又領受了無盡的哀榮,熱鬧而悲哀地離去。本來,他是有資格進某某山革命公墓的,但他沒有,也不願意。留下遺囑,叫我把他的骨灰送回家鄉。他的家鄉,當然也是我的家鄉,究竟在哪裡?這麼嚴肅的一回事兒,後來,我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這是後話。可見,父親的確算高幹,我也的確在祖屋,烏溪小鎮深山處和布依族山寨遙相對望的中藥世家劉家祠堂黝黑的木板牆壁上,藥罐藥臼叢中,看到過祖輩們曾使用過的鋤頭和犁鏵。我早已沒有了親戚和本家。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那時對我說起老家,說起他的親人和仇人,總是吞吞吐吐。而且,他對我老家究竟在布依族山寨劉家祠堂,還是烏溪小鎮?我為什麼姓柳,而不隨他姓劉?這樣帶根本性原則性的提問,他從不正面回答。

皂莢(5)

“送你回老家去。”

那年,一九七一。父親往鼻腔裡噴著藥水,甕聲甕氣地對我說。

那時,我不滿八歲。一場政治風暴,也可能因為某某首長某某號令,他在寂寞的暗黃小樓裡待不住了,於是把我送回老家,烏溪小鎮,一待就是八年。一九七八,恢復高考。後來,我考上某某美術學院,離開這裡。國運遭厄,家道中落,我回來。大學畢業,繪畫參軍作品獲獎,我回來。所以,至今,印象中的我的老家,就是如詩如畫的烏溪小鎮。或者,烏溪小鎮,是我靈魂的老家。

如今,《國色Ⅱ號》系列油畫作品創作,進行不下去的時候,二○○×年,春節,我又回到了這裡。

烏溪小鎮,它還給了我藝術生命。

這裡,也許從這裡,父親參加了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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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組成名作《國色Ⅰ號》油畫系列之一《飛奪瀘定橋》,其靈感發源於這裡。

女兒湖,盪漾在雲貴川邊界崇山峻嶺中的女兒湖,森森湖水深處,青山綠水朗雲中,也有一座紅軍橋。一個政權曾冒著紛飛的炮火,搖搖晃晃地從那座小小的木板橋上走過。

正如石達開和紅軍的隊伍,三天三夜,渡過了淶灘碼頭。但是,有個歷史的灘頭,石達開的隊伍,沒有透過。

大渡河安順場,還在離烏溪小鎮、淶灘碼頭、獅子山城堡、女兒山、女兒湖,很遠很遠……彝漢藏漢混雜居住的地區。

那時,他們留給歷史天光雲影的千軍萬馬,和那條洶湧咆哮、嗚咽悲憤的歷史河流,還在我夢中。

我的家族,已經是個漸漸遙遠迷濛的神話了。淶灘碼頭、烏溪小鎮,住過紅軍,路過紅軍。我知道,那支雖然殘破但充滿朝氣的隊伍,在來淶灘烏溪烏山烏水之前,打了十分艱難的一仗。而且,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把我看成是某個紅軍的兒子或者孫子。雖然,我的身心,永遠可能和那些血寫的名字密不可分。這是一種生命的符號,在時代歷史的硝煙烈火中艱難地生長,在我們這一帶如詩如畫的崇山峻嶺,窮山惡水中,穿來繞去,差點就沒有繞出來。繞出來之後,一個更加偉大的生命,在更遼闊土地上的腥風血雨中、燦爛陽光下,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所以,當我的《國色Ⅰ號》系列作品,在莊嚴的軍事大禮堂、歷史博物館展出的時候,那些飛渡烏江、強渡大渡河的勇士,熱色的硝煙彈痕,冷豔的戰地黃花,絳紫的鐵索,奔湧的流水,烏雲滾過的黎明,血紅彩霞中嬌嬌飛翔的大雁……在絡繹不絕的人流中,在給我發獎的官員莊嚴肅穆的眼神中,有多少人讀出我的目光,怎樣望著家鄉的這片土地?我的心靈,怎樣貼上那片災難深重的英雄山水?

我的家鄉。南方。烏溪小鎮。古老。紅色。青山綠水。如畫如詩。三面環水。一排吊腳樓,錯落有致,傍河而建。繁雜淳樸的鄉民,依水而居。清清烏溪河,帶著山澗的綠樹紫藤闊葉細葉植被和稻麥的清芬,繞過小鎮,向著下游百里竹海,終年流淌。我常望著流水遐思。我想逆流而上去尋找它的源頭。它來自更美麗的山水,女兒山,那裡有滿眼皆綠的女兒湖,有一年四季如銀綢飄飛的女兒泉瀑布。清冷月光下,淡淡晨霧中,女兒泉瀑布的身影,無論什麼時候看上去,都像婀娜多姿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