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2部分

都是王家財產。沒有等到土改,王家就沒了人煙。那時,鎮上住著的王柳兩家。王家的兒子娶柳家的女兒,延續下來,王柳兩家實際是一家。只因時世動盪,此消彼漲,才演化出綿長小鎮王柳家族前輩後生不同的故事。王家祖上是文化人,秀才兼烤酒;柳家祖上經商,地主兼販鹽。他們兩家互相競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直到解放,王家人已絕跡,逃走的小兒子王伯瀚被打死。接著,十里山鄉的山民紛紛搬到小鎮。因為曾當過廖佐煌的管家,如風老輩也在鎮上分到了立足的房產。廖佐煌的老家廖家大院,坐落在離小鎮不遠的萬年臺歇馬場。廖佐煌歷來對烏溪小鎮虎視眈眈。可惜已經解放。那時廖佐煌在縣城省城,還有更多更漂亮更氣派的公館。和大多數在這塊土地上繁衍著的家族一樣,也許,到了一九四九年,他們都來了一次重組。重組之後,貧富均等,相安無事,艱苦而平淡地過了好些年。這不,改革開放、紅色旅遊,過去的人們,影響這個小鎮生存發展的人們,跑的跑,死的死,但畢竟也有生命的活力在湧動。它那不可阻擋的變革,即將到來、已經到來。

皂莢(4)

而小鎮鎮長郎天裁,也許就是促使它到來的一股力量。

啊啊,望著細雨如煙的小鎮,這是什麼生命呢?它就在這細雨微風中,在廖佐煌未逝的亡魂、王伯瀚神秘的幽靈、郎天裁蓋章規劃、請客送禮忙碌的身影中到來,或延續的麼?這種生命,只有清香的稻米,鎮西頭六指柳嫂家門前的火爐,那口大黑鍋裡飄著豬油蔥花,紫黑豆腐塊一樣泛著亮光的毛血旺,和房簷下細柳一樣的葉兒姑娘雛鳥明亮的眼睛,烏溪河裡撈起來的泥鰍、鱔魚、田螺、蝦米,是世世代代、永遠不變的生靈,或者遺產麼?

我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家族呢?

不僅家族,更重要的是作為畫家,柳偃子我自己。好長一段時間以來,準確地說,上個世紀###十年代,我那組引起轟動的軍事題材《國色Ⅰ號》油畫系列作品,展出發表獲獎以來,我心裡有種若明若暗的感覺,哪怕自己的腳,明明踩著土地,身子卻不知飄在哪裡,飄向何方。也許這就是永不滿足的藝術感覺,或者,更可怕的,是我對自己苦心經營的事業、繪畫作品及其價值,產生了懷疑。加上情感愛情的不順,我甚至開始懷疑起了我的存在價值——生命本身!我覺得我越來越不像個畫家,而像哲學家。《國色Ⅰ號》完成後,更多時間,我不是繪畫,而是讀書。讀文學,讀哲學,讀中國西方藝術理論經典。我想,畫家應該讀哲學、精通哲學,而繪畫的最高境界,則是用畫筆在畫布上直接塗抹形象的哲學。哲學家常懷疑生命存在,但對自己的學說深信不疑。而畫家,可能懷疑的不是存在,而是繪畫本身。先鋒前衛新潮行為藝術,一天一個花樣,這麼弄不行,那麼弄也不行,不正因為他們對自己的繪畫和心中想要的那種藝術,沒有把握麼?

這不是行為的困惑,而是思想。

有什麼樣的思想,不使人困惑,同時,有什麼真正的困惑,不使人產生心靈雀躍呢?

畫家柳偃子撐著綠傘,行進在晚冬的小鎮,濛濛細雨中。

一般算來,我應屬於高幹子弟。高幹子弟,在常人眼中,或經商從政,腰纏萬貫,頤指氣使,或紈絝子弟,潑皮無賴,霸佔民女,但這一切都和我無關。因此,我這個高幹子弟,當得並不十分正宗。

對所謂高幹父親,我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美好的印象。說起來,我父親那架“英雄的老風車”,小名瘦狗,大名劉正坤,名義上的某某軍醫學校校長,也的確應該算一位高幹。那個現代化的大都市,寂靜的東郊。山清水秀的某一角落,由清代某王府改建成的某某軍醫學校後院,一座林木森森掩映下的暗黃小樓,就是我家的住所。略顯破舊,倒也整潔。小溪門前流淌,秋天楓葉如火,春天油菜花開。奇怪的是,那些油菜花,都是我父親親自栽種,而且,一種就是一輩子。小溪邊種油菜,幾乎是他春天裡唯一的作業。這是一種象徵性的作業。手扶小月鋤,“咯咯咔咔”,虛弱的身子,仙鶴一樣傲立,虔誠滿意的神態,頗得陶淵明“草盛豆苗稀”的遺風。現在,暗黃小樓和門前溪邊的油菜花,在我印象中,已和我對父親經歷的瞭解一樣模糊。我只記得父親,一個高瘦的男人,那時,大約“文革”前吧,他還不是老人,幾乎沒怎麼上班,很少說話,說話也是甕聲甕氣,間或一陣猛咳,“咳隆咳隆”,這就是我尊稱他為“英雄老風車”的原由。說實話,現在想來,我的尊稱中,也暗含著對他的崇高敬意和深深憐憫。後來,他說不動也咳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