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住幾天,背來的糧叫我們吃完了,我們走了男人還得捱餓。這哪兒行呀?那女人坐在直不起身來的窯洞裡只是個哭:你再等兩天吧,他的燒退了我們就走。程炯明的女人出主意:你找一下隊長去,人病成這個樣子了,接回去行不行?女人去找了,但嚴隊長嚴厲地拒絕了:你們想得倒好,不行!女人說,回去病好了再叫他回來不行嗎?嚴隊長說,沒這個規矩!
後來,還是程炯明把南房的病號又擠了擠,擠出了一塊地方,把季晨光背到病房住下。女人才哭哭啼啼地回家去了。
藺為軒的情況很不妙了。他已經整整三天沒起床了,吃飯都是躺在被窩裡,陳毓明給他喂菜糊糊。他餵飯的時候,看見他凹陷的眼窩裡的眼珠子非常渾濁,沒有了光澤。看著他的慢慢蠕動的下巴,有一次陳毓明說他:藺縣長,你為官一世竟然到了這種地步了,你不會寫封信叫女人送些吃的來嗎?藺為軒有氣無力地說,她盼著我快些死,死了她好嫁人。陳毓明每次喂完了飯就囑咐張繼信:你給我看著,有事就叫我。
這是第三天後半夜,大家坐在鋪上說話,張繼信突然喊陳毓明:陳隊長,你來看看,老藺不行了!
陳毓明急忙跑過去,跪在鋪上觀察,看見藺為軒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半張著,像是氣不夠用的樣子。他喊了一聲老藺,你哪裡不舒服嗎?藺為軒嗓子裡發出哦哦的聲音,眼珠子動了一下,但說不出話來。
陳毓明站起來說,張老師,你幫我看著,我叫醫生去。但張繼信攔住了他:你叫醫生做啥?他又沒休克,用不著搶救。他呀,他現在要的是營養,有半碗麵糊糊喝下去就好了。
陳毓明轉著臉問大家:你們誰有炒麵,拿出半碗來,救一下老藺的命。
誰也不吭聲。張繼信說,哪有炒麵,這時候還有炒麵?你到伙房去一趟吧,看能不能要一碗糊糊。
陳毓明拿個碗跑到伙房去了。伙房裡有兩個上夜班的炊事員正在揉摻了很多代食品的麵糰子。他對他們說,兩位大師傅,你們有剩下的麵糊糊嗎給上一碗,有個病號不行了。
一個炊事員說,哪有啥糊糊,什麼時候剩下過麵糊糊?
他說,沒剩下的你們就給熬上一碗吧,救人一命吧。
炊事員說,天天都死那麼多人,都要是熬糊糊,糧食從哪裡來?
陳毓明哀求說,病人要餓死了,你們給熬上一碗吧。一碗糊糊能救一條命,我替病人求你們了。
炊事員被他的誠意打動了,掀起籠屜拿出個菜糰子說,把這個拿回去吧,泡軟了叫他吃去。
陳毓明拿著菜糰子回到病房門口又站住了。他想菜糰子哪行呀,藺為軒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還能吃菜糰子嗎?能咽得下去嗎?想了想就轉身下了山水溝,進了北房。
北房的人們也都坐在鋪上聊天。他走到程炯明跟前說,老程,你媳婦拿來的炒麵還有沒有?
程炯明問他:你問有炒麵沒炒麵做啥?
他說,你的炒麵要有的話給我舀上半碗。有個人不行了,我想給他攪些糊糊喝,可能能救活。
程炯明問誰呀?
一個姓藺的。你不認識,這個人是新添墩來的。這一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程炯明痛快地說,陳隊長要炒麵來了,我就給些吧,要是旁人要,可就是另一碼事了。
程炯明說著,開啟了放在鋪腳上的一個小木箱,從一個布袋裡舀了兩勺勺炒麵給他。他回到病房後立即倒上半盆開水,把炒麵攪成稀糊糊,慢慢地喂藺為軒。
然而,還沒喂上幾口,程炯明就披著棉襖趿拉著鞋走進南房裡來了。他一進門就問,陳隊長,陳隊長在哪裡?陳毓明應了一聲在這裡,程炯明就走過來說,我看看,我看看這個病號是誰,勞陳隊長的大駕給他要炒麵,好大的面子呀……
陳毓明知道事情再遮掩不過去了,端著碗站起來說,是藺為軒不行了。
誰?
程炯明似乎是沒聽清楚,又問了一聲。陳毓明回答了一聲:藺為軒。
程炯明以為開玩笑了,瞪一眼陳毓明,湊過來離得很近地看了看藺為軒。然後他直起腰來一聲不吭,一揚手把陳毓明手中的飯盆打飛了。在陳毓明下意識叫了一聲之後,他說:
你拿我的炒麵給這個驢日的吃呀!
陳毓明說,哎,你這是幹什麼?
程炯明卻咆哮起來:哼,給他吃,我寧願把炒麵餵狗,寧願倒掉,也不給他吃!
陳毓明說,哎呀,你也是的,活了半輩子,怎麼幹孩子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