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從哪方面看,只是一個倔強古怪的孩子,雖有天才卻是遊手好閒不肯正用。有朋友問他,為什麼他兒子不用心讀書而他也不肯管教,他很平靜的回答說:“這個我不發愁。”他的話暗示出來他那才氣煥發而不肯務正的兒子總有一天會自知犯錯,會痛改前非,他是堅信而不移的。
四川的居民,甚至遠在宋代,就吃苦耐勞,機警善辯,有自恃自治的精神,他們像偏遠地區的居民一樣,依然還保持一些古老的風俗文化。由於百年前本省發明了印刷術,好學之風勃然興起,在蘇東坡的時代,本省已經出了不少的官員學者。其學術的造詣都高於當時黃河流域一帶,因為在科舉時,黃河一帶的考生都在作詩方面失敗。成都是文化中心,以精美的信箋,四川的錦緞,美觀的寺院出名。還有名妓,才女,並且在蘇東坡出世百年以前,四川還出了兩個有名氣的女詩人。那些學者文人在作品上,不同於當時其他地區文章浮華虛飾的纖麗風格,仍然保有西漢樸質速健的傳統。
在當年,也和如今一樣,四川的居民都耽溺於論爭,酷愛雄辯的文章。甚至在中等社會,談話之時都引經據典,富有妙語佳趣,外省人看來,都覺得充滿古雅精美的味道。蘇東坡生而辯才無礙,口舌之爭,決不甘拜下風。他的政論文章,清晰而有力,非常人可望其項背,數度與邪魔鬼怪的爭辯,自然更不用提了。東坡和他父親,被敵人攻擊時,都比之為戰國詭辯遊說之士,而友人則譽之為有孟阿文章的雄辯之風,巧於引喻取譬,四川人為律師,必然傑出不凡。
就因為這種理由,眉州人遂有“難治”之稱。蘇東坡一次辯稱:此地居民,不同於教養落後之地,不易為州官所欺。士紳之家,皆置有法律之書,不以精通法律條文為非。儒生皆力求遵守法律,亦求州官為政不可違法。州官若賢良公正,任期屆滿之時,縣民必圖其像,懸於家而跪拜之,銘之於心,五十年不能忘。當地人像現代的學生一樣,新教師初到任,他們要對他施以考驗。州官若內行幹練,他們決不藉故生非。新州官若但有擾民傲慢之處,以後使他為難棘手之事多矣。正如蘇東坡所說,眉州之民難治,非難治也,州官不知如何治之耳。
在眉州那些遺風古俗之外,民間還發展出一項社會的門閥制度。著有名聲的世家列為甲等乙等,而稱之為“江卿”。江卿之家不與普通人家通婚嫁,只要對方非江卿一等,再富而有勢,亦不通融。另外,農民之間有一種完美的風俗。每年二月,農人開始下田工作。四月份以前拔除野草。農人數百之眾,共同動手。選出二人管理,一人管鐘漏,一人管擊鼓。一天的開工收工完全聽從鼓聲。凡遲到與工作不力者皆受處罰交納罰金。凡因多而工作人少者,都捐款歸公。收割已畢,農民齊來,盛筵慶祝,擊破陶土做的鐘漏,用所收的罰金與指派的捐款,購買羊肉美酒,共慶豐收。這項典禮開始時,先祭農神,然後大吃大喝,直至興盡,才各自歸家。
第三章 童年與青年
蘇東坡八歲到十歲之間,他父親晉京趕考。落第之後,到江淮一帶遊歷,母親在家管教孩子。這段期間內,家中發生一件事,宋史蘇東坡的傳記與蘇轍為他母親寫的長篇碑文裡,都有記載。母親那時正教孩子後漢書。書上記載後漢時朝政不修,政權落入閹宦之手,當時書生儒士反抗不陰不陽的小人統治。貪婪,納賄,勒索,濫捕無辜,是經常有的。因為地方官都是那些太監豢養的走狗小人,忠貞廉正之士和太學生,竟不惜冒生命之險,上書彈劾奸黨。改革與抗議之聲,此起彼落,調查與審訊之事,層出不窮。當時學者與太學生輩,在朝廷聖旨頒佈之下,或遭皮肉之苦,或遭迫害折磨,或遭謀殺喪命。
在這群正人學者之中,有一個勇敢無畏的青年,名叫範滂,而蘇詢的妻子正教兒子讀的就是《範滂傳》。
〖建寧二年,遂大誅黨人,詔下急捕滂等。督郵吳導至縣,抱詔書,聞傳舍伏床而泣。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緩,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由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時年三十三。〗
小東坡抬頭望了望母親,問道:“媽,我長大之後若做範滂這樣人,您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