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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已覺都無事,今歲仍逢大有年。
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
趕巧這首詩正寫在五月一日,而神宗是駕崩於三月五日,五十六天以前。由詩上看,詩人在歌頌自己的歡樂,但是,可是在國喪之間啊!他為什麼高興?“聞好語”,什麼好語?顯然不是什麼別的事,顯然是神宗駕崩的訊息!多麼忘恩負義的臣子!這大概是這個時期彈劾蘇東坡最嚴重的理由,當然是很嚴重的控告。我想從文意上看,“好語”即是指那年豐收有望。但是蘇子由為他兄長想出一個更好的辯護語。在哲宗元佑六年(一○九一),子由為此事做證時,他說蘇東坡那年三月在南都,那時一定已經聽到神宗駕崩的訊息,決不能五十六天之後才在揚州聽見。他告訴皇太后說,“好語”指的是在蘇東坡下山時,聽到農人談到英明的幼主登基,十分歡喜。這個說法明確有力。子由做證完畢,從御前退出,讓別的官員去爭論到底吧。
蘇東坡覺得皇太后所收到彈劾他的本章,一定比他知道的還要多,而皇太后始終是擱起來不理。他曾請求將那些本章公開,以便給他機會申辯澄清,但是皇太后不答應。蘇東坡知道他的政敵是決心要推倒他,甚至他草擬懲處奸佞小人呂惠卿的聖旨時,他的政敵都認為文字裡含有毀謗先王的話。他真是厭倦於驅趕那些蒼蠅臭蟲了。不但是蘇東坡自己,連他的朋友秦觀、黃庭堅、王鞏、孫覺都成了被批評的目標,或直接受到彈劾,或遭到政敵以陰險卑鄙的方式抽辱汙衊。這種用陰險的謠言中傷,使人沒有自衛的餘地。蘇東坡自己覺得彷彿正走在群蛇滋生的陰潮的山谷,他決心要逃出去。
在哲宗元佑元年(一○八六)十二月,敵人第一次向他發動攻擊時,他就想辭職,在次年,他不斷請求擺脫官位。他寫的信裡有兩封包括他的自傳資料,歷敘他的官場經歷,還有他因倔強任性而遭遇的很多煩惱麻煩。在元佑三年十月十七日他的一道表章裡,他說:“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事君之時,當以事國為先,欲事其國,則必保其身。”兩年之內,他“四遭毀謗”,由他推薦為官之人,亦遭受無故的汙衊。他曾提醒皇太后,在前一派人當政時,他曾遭受李定的彈劾。他曾寫過諷喻詩,希望皇帝知道民間的疾苦而改變政策,而御史卻把他忠直的批評叫“毀謗”,而在控告他的文字裡也有些說得“近似”真實之處。而現在則連一絲毫近似之處也沒有了,像批評他用“民亦勞止”,完全捕風捉影。他對太后說:“臣以此知挺之險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古今有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臣欲依違苟且,雷同眾人,則內愧本心,上負明主。若不改其操,知無不言,則怨仇交攻,不死即廢。伏望聖慈念為臣之不易,哀臣處此之至難,始終保全,措之不爭之地。”在此表章裡,他寫了四個附啟,註明“貼黃”、“又貼黃”、“又又貼黃”、“又又貼黃”(表示摘要)。最後一條說,如果皇太后不以他之所奏為實,可交宰府相公開調查。如果相信他之所奏真實無誤,請即密藏。他還要再上正式辭表,請求外放,那份表章,可以公開。
表示他堅決求去的表章寫於元佑六年(一○九一)五月,那時他的杭州太守任期屆滿,他請求續任一期。這是具有自傳性質最長的一道表章,歷述所有過去他所遭遇的不幸,包括他的遭受逮捕和審訊。那些黨人對他的“嫌忌”重於對子由。在陳述他的政治生涯的梗概之後,他說:“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獨立不回,以犯眾怒者,所從來遠矣。”他怒斥周穜的信,惹惱了敵人,使他們越發痛恨,他們發狠攻擊他。古諺雲:“聚蚊成雷,積羽沉舟,寡不勝眾也。”
他繼續寫下去:
〖臣豈敢以哀病之餘,復犯其鋒。雖自知無罪可言,而今之言者,豈問是非曲直。今餘年無幾,不免有遠禍全身之意。再三辭遜,實非矯飾……臣若貪得患失,隨世俯仰,改其常度,則陛下亦安所用巨?若守其初心,始終不變,則群小側日,必無安理……所以反覆計慮,莫若求去。非不懷戀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餘,恥復與群小計較短長曲直,為世間高人長者所笑。伏望聖慈……早除一郡。所有今未奏狀,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著朝廷不以臣不才,猶欲驅使,或除一重難邊郡,臣不敢辭避……惟不願在禁近,使黨人猜疑,別加陰中也。〗
在蘇東坡再三懇請之後,在元佑四年三月十一日,朝廷終於允其所請,任命他以龍圖閣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