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恩表,使那些“新進”成了讀者心目中的笑柄。
在神宗熙寧元豐二年(一○七九)六月,一個御史把蘇東坡謝恩表中的四句挑出來,說他蔑視朝廷而開始彈劾他。數日之後,舒亶,當時尚在御史臺,找了幾首蘇東坡的詩,內容關於農人青苗貸款,農人三個月無鹽吃,還有燕子與蝙蝠爭論的寓言。他說寫的那種詩,顯示蘇東坡不但考慮欠周,也是不忠於君。舒亶隨同彈劾表章,附呈上蘇東坡印出的詩集。李定,現今升為御史中丞,也隨後跟上一表,陳述有四個理由,蘇東坡必須因其無禮於朝廷而斬首。一共有四份彈劾蘇東坡的表章。這件案子交予了御史臺。李定,當年因隱瞞父喪司馬光罵他是禽獸不如,現在擔任檢察官。他挑選了一個極其能幹的官吏派到湖州去,免去蘇東坡的官職,再押解入京受審。御史請求,一路之上蘇東坡必須關入監獄過夜,皇帝不許。神宗皇帝從無意殺害蘇東坡,不過這個案子既然依法控告,他也願予以充分調查一番。
蘇東坡的一個好友王詵,是他印了蘇東坡的詩集,聽到這個訊息,趕緊派人去給南部的蘇子由送信,子由立刻派人去告訴蘇東坡。這可以說是使者之間的大競賽。朝廷使者偕同他的兒子和兩個御史臺的兵丁火速出發。但是他兒子在靖江忽然生病,於是耽誤半天的行程,結果蘇子由派的使者先到。
這個訊息到達時,蘇東坡是何等心情,我們必須要知道。他到達湖州不久,也很喜歡這個新職位。他常和長子去山林間漫遊,同遊的還有子由的女婿、女婿的弟弟。在蘇東坡記遊飛英寺的詩裡,他說自己“莫作使君看,外似中已非”。他最好的朋友畫竹名家文與可已在二月去世,他一直哭了三天。在朝廷的差官正越程前去逮捕他時,他正再度創覽他蒐集的名畫,那是七月七日,正拿出來到院子去晾。他的眼光正好看到文與可送給他的一幅絕妙的竹子,不覺流下淚來。那天他寫的那一條筆記特別表現他的奇思幻想,記述他與文與可的友情。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及與可自洋州(今陝西洋縣)還,而餘為徐州,與可以書遺餘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襪材當萃於子矣。”書尾複寫一詩,其略曰:“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與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餘……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月,竹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曰:“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根據孔平仲的記載——孔平仲是蘇東坡的朋友,他是聽湖州祖通判卿說,蘇東坡遭逮捕時,那位通判正好在場——蘇東坡已經先得到子由給他的訊息。他可不知道控告的罪名之輕重。使臣一到,蘇東坡就正式請假,由祖通判代行太守職務。官差到時,正式身穿官袍,足登高靴,站在庭院中,手執箱板,御史臺的兩個士兵分立兩旁,身穿白衣,頭纏黑巾,眼睛裡兇光閃動。太守官街的人慌做一團,不知會有何事發生。蘇東坡不敢出來,與通判商量,通判說躲避朝廷使者也無濟於事,最好還是依法接他。東坡與通判商量應當怎樣出來,因為蘇東坡心想自己既然被控,就不應當穿著官衣出來。祖通判認為他還沒正式被控,他應當以正式官階出現。於是東坡穿上官衣官靴,手執紅板,立於庭中,面向官差而立,祖通判與官衙人員則頭戴小帽,排立於蘇東坡身後。兩個士兵手執御史臺的公文,緊握一個包裹,似乎其中藏有刀劍。官差面目猙獰,默不作聲,氣氛緊張萬分。蘇東坡首先說話。
“臣知多方開罪朝廷,必屬死罪無疑。死不足惜,但請容臣歸與家人一別。”
皇差皇甫遵淡然道:“並不如此嚴重。”
這時通判邁一步向前道:“相信必有公文。”
皇甫遵問:“他是何人?”通判回稟自己的身份。士兵乃正式遞交公文予通判。開啟一看,原來只是一份普通公文,免去蘇東坡的太守官位傳喚進京而已。皇差要蘇東坡立即啟程。
官差允許蘇東坡出發前,歸看家人。根據蘇東坡在筆記上記載,他到家時,全家正在大哭。蘇東坡向他們笑著說出下面一個故事,安慰他們:
在宋真宗時代,皇帝要在林泉之間訪求真正大儒。有人推薦楊樸出來。楊樸實在不願意,但是仍然在護衛之下啟程前往京師,晉見皇帝。
皇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