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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有壯丁二人者抽其一,如超過二壯丁,則依比例多抽。凡抽去者每五天離田受訓,此五天相當於現今之一星期,一個月分為六節。家有壯丁者,不必如古代徵兵制度下隻身赴外鄉,而是使軍隊深入村中。但是王安石善於宣傳,他知道給舊事物一個新名稱,此舊事物便不復存,所以“徵兵制已廢”。

在集中登記管理人民之外,還有一種農民田地強迫登記,作為徵收新稅的依據,以及另一種將政府的馬匹寄養在民家的制度,也就是方田均稅法及保馬法。像所有集體制度一樣,王安石的新法是不放人民自由生活的。政府在妥為照顧人民的焦慮之下,這個新政權必須確知人民做些什麼,有些什麼。也像其它集體制度一樣,這個新政權也認為缺少了特務人員是不能統治的。因而其特務制度在神宗熙寧五年(一○七二)成立,幸而蘇東坡已經離開京都了。這個新政權若不把御史臺(相當於現代的報章雜誌界)控制住,而以甘心效忠的同黨手下人填滿,這個新政權也是無法發揮效能的。王安石也覺得有控制學者文人的思想觀念之必要。他以前像王莽,往後則像希特勒,因為他一遇到別人反對,則暴跳如雷——現代的精神病學家,大概會把他列為患有妄想狂的人。

顯出王安石的妄想狂性格,以及所有歷史家和批評家共同認為他一個不可饒恕的行為,倒不是他的政治社會的冒險改革,而是他自命為經典的唯一解釋人一事。他也像王莽那樣竄改古籍,所以王安石也寫他自己的《三經新義》,使之成為思想的官定標準,用以代替所有過去經典的名家疏解。以一個學者而論,王安石還算不錯,但還不足以把鄭康成、馬融、陸德明等鴻儒取而代之。他此種行為,既是官權的濫用,又是對學術的汙辱。中國科舉考試,一般都是以經書的一段為題,而應考者的發揮題意也要依據經書。這個王氏新制度的建立,就是說國內的考生必須在每個題義上,要研究並且吸收王安石所說的話,自為政之道、佛教色彩的儒學,一直到“鵪”、“果”、“雉”等字的語源。蘇東坡離開京都之後,一次在地方考試時監考,曾寫過一首詩,表示對考生試卷上所表現的思想觀念之呆板雷同的厭惡感。

王安石的《三經新義》也和他的語言學一樣,往往帶有佛教思想,新思想創見多,而學術根基淺。但是他卻相信,在解釋古籍的思想和政治觀念時,他之認為如何就必然如何。他的《三經新義》糟不可言,他死之後就完全為人所遺忘,而且也一本無存了。可是在他當權之時,則是科舉考生人人所必讀的經典;考生的意見如與宰相的見解小有出入,便因之落第而有餘。最為人所厭恨者,是此《三經新義》是在兩年之內倉促編成的;此書之正式開始編纂是在神宗熙寧六年(一○七三)三月,由他的小兒子和一個政治走狗幫助之下編成,後兩年出版。這本急就章,就定為儒家思想的標準疏解,但每逢王安石對疏解有所改變,為應天下考生之需,新版本立即出現。考生人人知道,他們的前途是全繫於能做這個修正本的應聲蟲與否而定。

這裡不討論王安石學問如何,蘇東坡覺得實在難以容忍,因為蘇東坡的學問勝過他實在太多。不過現在也可以提一提,王安石的字源學之荒唐可笑,簡直跟外行人一樣。在他的《三經新義》之外,在當代學人之中,大家最憤怒的事,就是王安石所引起的討論字源學的怪風氣。他的字源學,只是字的結構與來源的研究,不是用比較方法,而是憑個人的幻想。王安石相信這是獨得之秘,是對學術上不朽的貢獻,至老年時猶苦研不輟,成書二十五卷。西方的學者會了解,一旦學者任憑想象力縱情馳騁而不予以科學方法的限制,就是不用漢人的說經與清儒的樸學方法,那他寫二十五卷字源學真是易如反掌的事。若施用幻想,則這部《幻想字源學》一天可寫十部。像王安石這樣研究一個字構成的各種理由,為什麼一個字由某些偏旁組織起來就表示某種意義,那倒是容易而有趣。王安石的字源說有五十條左右流傳下來,都是供茶餘酒後的笑談。蘇東坡和王安石之間的許多笑話,都是以此等語源學為關鍵的。

蘇東坡喜用“反證論法”。中文裡有一個“鳩”字,是“九”“鳥”合成。顯然“九”字是表音。王安石不管語音學的道理,只想從意義上找點趣談。一天,蘇東坡和他閒談時,忽然問王安石:“可是,為什麼‘鳩’字由九鳥二字合成呢?”王安石語塞。蘇東坡說:“我能告訴你為什麼。詩經上有:

〖鳴鳩在桑,其子七兮。〗

七隻小鳥加上父母兩個,不是九個嗎?“

“波”字是由“水”加“皮”而成,皮此一偏旁表音。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