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將來必有一個絕世聰明的人,去考求出來的。這件事我是不敢斷定,因為我看見了幾件希奇古怪的事。那年我在福建,幾個同事也歡喜頑這個,差不多天天晚上弄。請了仙來,卻同作詩唱和的,從來不談禍福。”我道:“這個我也會。不信,我到外面扶起來,我只要自己作了往上寫,我還成了個仙呢。述農道:”這倒不盡然。那回扶乩的兩個人,一個是做買賣出身,只懂得三一三十一的打算盤,那裡會作詩;一個是秀才,卻是八股朋友,作起八韻詩來,連平仄都鬧不明白的。“我道:”那麼他那裡能進學?“述農道:”他到了考場時,是請人槍替做的,他卻情願代人家作兩股去換。你想這麼個人,那裡能作古、近體詩呢。並且作出來很有些好句子,內中也有不通的,他們都抄起來,訂成本子。我看見有兩首很好,也抄了下來。“我道:”抄的是甚麼詩,可否給我看看?“述農道:”抄的是《簾鉤》詩,我只謄在一張紙上,不知道可還找得出來。“說罷,取過護書,找了一遍沒有;又開了書櫥,另取出一個護書來,卻撿著了,交給我看。只見題目是”簾鉤“二字,那詩是:銀蒜雙垂碧戶中,櫻桃花下約簾櫳。樓東乙字初三月,亭北丁當廿四風。翡翠倒含春水綠,珊瑚返掛夕陽紅。雙雙燕子驚飛處,鸚鵡無言倚玉籠。
綠楊深處最關情,十二紅樓界碧城。似我勾留原有約,殢人訊息久無聲。帶三分暖收丁字,隔一重紗放午晴。卻是太真含笑入,釵光髩影可憐生。
丫叉扶上碧樓闌,押住爐煙玳瑁斑。四面有聲珠落索,一拳無力玉彎環。攀來桃竹招紅袖,罥去楊花上翠環。記得昨宵踏歌處,有人連臂唱刀鐶。曲瓊猶記楚人詞,落日偏宜子美詩。一樣書空摹蠆尾,三分月影卻蛾眉。玲瓏腕弱嬌無力,宛轉繩輕風不知。玉鳳半垂釵半墮,簪花人去未移時。
我看了便道:“這幾首詩好象在哪裡見過的。”述農道:“奇怪!人人見了都說是好象見過的,就是我當時見了,也是好象見過的,卻只說不出在哪裡見過。有人說在甚麼專集上,有人說有《隨園詩話》上。我想《隨園詩話》是人人都看見過的,不過看了就忘了罷了。這幾首詩也許是在那上頭,然而誰有這些閒工夫,為了他再去把《隨園詩話》念一遍呢。”我一面聽說,一面取過一張紙來,把這四首詩抄了,放在衣袋裡。述農也把原搞收好。
我道:“象這種當個頑意兒,不必問他真的假的,倒也無傷大雅。至於那一種妄談禍福的,就要不得。”述農道:“那談禍福的還好,還有一種開藥方代人治病的,才荒唐呢!前年我在上海賦閒時,就親眼看見一回壞事的。一個甚麼洋行的買辦,他的一位小姐得了個幹血癆的毛病,總醫不好。女眷們信了神佛,便到一家甚麼‘報恩堂’去扶乩,求仙方。外頭傳說得那報恩堂的乩壇,不知有多少靈驗;及至求出來,卻寫著‘大紅柿子,日食三枚,其病自愈’云云。女眷們信了,就照方給他吃。吃了三天之後,果然好了。”我道:“奇了!怎麼真是吃得好的呢?”述農道:“氣也沒了,血也冷了,身子也硬了,永遠不要再受癆病的苦了,豈不是好了麼!然而也有靈的很奇怪的。我有一個朋友叫倪子枚,是行醫的,他家裡設了個呂仙的乩壇。有一天我去看子枚,他不在家,只有他的兄弟子翼在那裡。我要等子枚說話,便在那裡和子翼談天。忽然來了一個鄉下人,要請子枚看病,說是他的弟媳婦肚子痛的要死。可奈子枚不在家。子翼便道:”不如同你扶乩,求個仙方罷。‘那鄉下人沒法,只得依了。子翼便扶起來,寫的是:“病雖危,莫著急;生化湯,加料吃。’便對那鄉下人道:”說加料吃,你就撮兩服罷。那生化湯是藥店裡懂得的。‘鄉下人去了。我便問這扶乩靈麼。子翼道:“其實這個東西並不是自己會動,原是人去動他的,然而往往靈驗得非常,大約是因人而靈的。我看見他那個慌張樣子,說弟婦肚痛得要死。我看女人肚子痛得那麼利害,或者是作動要生小孩子,也未可知,所以給他開了個生化湯。’我聽了,正在心中暗暗怪他荒唐。恰好子枚回來,見爐上有香,便道:”扶乩來著麼?“子翼道:”方才張老五來請你看病,說他的弟婦肚痛得要死,他又不在家,我便同他扶乩,寫了兩服生化湯。‘子枚大驚道:“怎麼開起生化湯來?’子翼道:”女人家肚痛得那麼利害,怕不是生產,這正是對症發藥呢。‘子翼跌足道:“該死,該死!他兄弟張老六出門四五年了,你叫他弟婦拿甚麼去生產!’子翼呆了一呆道:”也許他是血痛,生化湯未嘗不對。‘子枚道:“近來外面鬧紋腸痧鬧得利害呢,你倒是給他點痧藥也罷了。’說過這話,我們便談我們的事。談完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