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兩個字。”我道:“求他寫字,何必要換帖呢?”繼之道:“換了帖,他寫起上下款來,便是如兄如弟的稱呼,好誇耀於人呢。最奇怪的:這班買辦平日都是一錢如命的,有甚麼窮親戚、窮朋友投靠了他,承他的情,薦在本行做做西崽,賺得幾塊錢一個月,臨了在他帳房裡吃頓飯,他還要按月算飯錢呢。到見了那班新翰林,他就一百二百的濫送。有一位廣東翰林,叫做吳日升,路過上海時,住了幾個月,他走了之後,打掃的人在他床底下掃出來兩大籮帖子。後來一個姓蔡的,也在上海住了幾時,臨走的時候,多少把兄把弟都送他到船上。他卻把一個箱子扔到黃浦江裡去,對眾人說:”這箱子裡都是諸君的帖,我帶了回去沒處放,不如扔了的乾淨。‘弄得那一班把兄把弟,一齊掃興而去。然而過得三年,新翰林又出產了,又到上海來了,他們把前事卻又忘了。你道奇怪不奇怪!“
我道:“原來點了翰林可以打一個大把勢,無怪那些人下死勁的去用功了。可惜我不是廣東人,我若是廣東人,我一定用功去點個翰林,打個把勢。”繼之笑道:“不是廣東人何嘗不能打把勢。還有一種靠著翰林,周遊各省去打把勢的呢。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有一個廣東姓梁的翰林,那時還是何小宋做閩浙總督,姓梁的是何小宋的晚輩親戚,他仗著這個靠山,就跑到福州去打把勢。他是制臺的親戚,自然大家都送錢給他了。有一位福建糧道姓謝,便送了他十兩銀子。誰知他老先生嫌少了,當時雖受了下來,他卻換了一個封筒的籤子,寫了‘代茶’兩個字,旁邊註上一行小字,寫的是:”翰林院編修梁某,借糧道庫內贏餘代賞。‘叫人送給糧道衙門門房。門房接著了,不敢隱瞞,便拿上去回了那位謝觀察。那位謝觀察笑了一笑,收了回來,便傳伺候,即刻去見制臺,把這封套銀子請制臺看了,還請制臺的示,應該送多少。何小宋大怒,即刻把他叫了來一頓大罵,逼著他親到糧道衙門請罪;又逼著他把滿城文武所送的禮都一一退了,不許留下一份。不然,你單退了糧道的,別人的不退,是甚麼意思。他受了一場沒趣,整整的哭了一夜。明日只得到糧道那邊去謝罪,又把所收的禮,一一的都退了,悄悄的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我道:”這件事自然是有的,然而內中恐怕有不實不盡之處。“繼之道:”怎麼不實不盡?“我道:”他整整的哭了一夜,是他一個人的事,有誰見來?這不是和那作小說的一般,故意裝點出來的麼?“繼之道:”那時候他就住在總督衙門裡,他哭的時候,還有兩個師爺在旁邊勸著他呢,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原來疑心這個。“
我道:“這個人就太沒有骨氣了!退了禮,不過少用幾兩銀子罷了,便是謝罪一層,也是他自取其辱,何必哭呢?”繼之道:“你說他沒有骨氣麼?他可曾經上摺子參過李中堂。誰知非但參不動他,自己倒把一個翰林幹掉了。摺子上去,皇上怒了,說他末學新進,妄議大臣,交部議處,部議得降五極呼叫。”我道:“編修降了五級,是個什麼東西?”繼之道:“那裡還有甚麼東西!這明明是部裡拿他開心罷了。”我屈著指頭算道:“降級是降正不降從的,降一級便是八品,兩級九品,三級未入流,四級就是個平民。還有一級呢?哦,有了!平民之下,還有娼、優、隸、卒四種人,也算他四級。他那第五級剛剛降到娼上,是個婊子了。”繼之道:“沒有男婊子的。”我道:“那麼就是個王八。”繼之道:“你說他王八,他卻自以為榮耀得很呢,把這‘降五級呼叫’的字樣做了銜牌,豎在門口呢。”我道:“這有甚麼趣味?”繼之道:“有甚麼趣味呢,不過故作偃蹇,鬧他那狂士派頭罷了。其實他又不是真能狂的。他得了處分回家鄉去,那些親戚朋友有來慰問他的,他便哭了,說這件事不是他的本意,李中堂那種闊佬,巴結他也來不及,那裡敢參他。只因住在廣州會館,那會館裡住著有狐仙,長班不曾知照他,他無意中把狐仙得罪了,那狐仙便迷惘了他,不知怎樣幹出來的。”我道:“這個人倒善哭。”
我因為繼之說起“狂士”兩個字,想起王伯述的一番話,遂逐一告訴了他。繼之道:“他是你的令親麼?我雖不認得他,卻也知道這個人,料不到倒是一位有心人呢。”我道:“大哥怎麼知道他呢?”繼之道:“他前年在上海打過一回官司,很奇怪的,是我一個朋友經手審問,所以知道詳細,又因為他太健訟了,所以把這件案當新聞記著。後來那朋友到了南京,我們談天就談起來。我的朋友姓竇,那時上海縣姓陸。你那位令親有三千兩的款子,存在莊上。也不是存的,是在京裡匯出來,已經照過票,不過暫時沒有拿去。誰知這一家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