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過目。這意想不到的賞賜,叫張居正既激動又驚詫,他朝乾清宮方向深深打了一拱,說道:
“臣何德何能,蒙聖上如此眷顧。“
中官傳旨,不可多說一句話。所以王蓁也不接腔,只向張居正行禮告辭說:
“張老先生,奴才這就回去繳旨,皇上還在東閣等著哪。”
“啊,皇上還在值事?”
“馮公公陪著,在練字。”王蓁這老太監是馮保的親信,此時他頓了一頓,又說,“馮公公讓奴才轉告張老先生,皇上忒喜歡那隻風葫蘆,如今玩得熟。”
“沒耽擱學習吧?”
“沒呢,因此太后也很高興。”
王蓁說罷離開值房走了。王國光從文卷室中走出來,看著茶几上的賜品,問道:
“叔大,王公公說到的風葫蘆,是怎麼回事?”
張居正苦笑了笑,答道:“僕看皇上整日枯燥,便買了個風葫蘆送他。”
“難為你如此用心!”
王國光本是一句讚歎,張居正聽了卻感到難受,他想了想,問道:
“汝觀,你說,皇上這時候突然頒賜於我,究竟有何用意?”
王國光脫口而出:“皇上,不,是太后賞識你唄。”
“難哪,汝觀,”張居正聽了王國光的話,忽然大發感慨,“古今大臣,侍君難,侍幼君更難。為了辦成一件事情,你不得不嘔心瀝血曲盡其巧。好在我張居正想的是天下臣民,所以才能慨然委蛇,至於別人怎麼看我,知我罪我,在所不計。”
“這正是你叔大兄一貫的主張,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一番動情的話,王國光深以為是,因此答道,“做事與做人,若能統一,可謂差強人意。若有牴牾,則只能把做事放在第一了。”“知我者,汝觀也,”張居正把身子朝太師椅上一靠,看著面前茶几上的賜品,又恢復了怡然自若的神色,彷彿是自言自語道,“這些賜品,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這時候到。”
“叔大的話是啥意思?”王國光問。
“汝觀,章大郎一案三法司會讞,定了個誤傷人命的罪名,呈進宮中,皇上讓內閣擬旨……”“怎麼擬的?”
“削籍,發配三千里塞外充軍。”
“皇上準旨了?”
“你想想,能不準嗎?”
“可憐王崧一條冤魂!”王國光頹然若失,接著又摸了摸額頭上似乎還在隱然作痛的傷疤,
憤憤地說,“章大郎不就是邱得用的外甥麼,牽扯到國家大法上,太后怎麼能存有袒護之心。”“這不怪太后,她堅持要秉公斷案。”
“殺人不償命,這秉公又秉在哪裡?”
面對王國光的憤憤不平,張居正既表示同情,又感到這位摯友修煉還不到家,於是說道:“隆慶二年,我初入內閣,一日,隆慶皇帝忽然來了雅興,傳旨內閣幾位大臣陪侍他去西苑遊玩。僕在西苑,親眼目睹了一場餓虎撲羊的遊戲。西苑裡養了三隻番邦進貢來的老虎,都關在鐵柵圍死的虎屋裡。我們君臣到了那裡,飼虎的小火者便投了一隻羊進去。老虎一下子從屋子裡衝了出來,一個縱躍到了羊的跟前,前爪伏地,屁股聳起,目光如電,張嘴呲牙,那
只肥羊股慄不止。大家以為那隻虎頃刻就會衝上去把羊撕得粉碎,誰知虎卻掉頭而去。羊看
到機會,頓時撒開四蹄倉惶逃竄,就在那一剎那,只見那隻老虎屁股往下一沉,長嘯一聲,
凌空騰起,閃電一樣撲下,須臾間就咬斷了羊的咽喉,七步之內,血濺塵土。觀賞此番餓虎
攫羊,讓僕悟到後發制人的道理。忍讓,後退,乃是為了積蓄力量,以便更有力的進攻,撲
殺。”
張居正娓娓道出這個故事,王國光咂摸再三,忽地嘻嘻一笑,說道“怎麼著羊也是老虎口中之食。如果羊要戲弄老虎呢?要逃生呢?”
“那就趁老虎打盹。”
“叔大啊,你不要給人造成誤會,說你是硬處扛槍過,軟處殺一槍。”
“我已說過,知我罪我,在所不計。”張居正覺得閒話扯夠了,又談起正事,問道,“汝觀,今夏的賦稅銀,是否有省解付進京。”
“還沒有。”
“太倉還是空的?”
“有一點點小的進賬,須得留下來應付各衙門日常開支。”說到這裡,王國光想起心中擱了很久的一件事,憋不住問,“叔大,有件事,不知當不當問。”
“你說。”張居正張大探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