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博老有何想法,僕願聞其詳。”
張居正說著,吩咐書辦進來續茶。楊博信奉“水多傷腎”的道理,平常很少飲水。不過,說了半天的話,嘴有點幹了,他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徐徐嚥下之後,說道:
“方才你讓老夫看的那兩首順口溜,第二首說長安道上,只見貪官不見天。平心而論,這是氣話也是實話。這些年來,貪官像耗子,逮了一窩又出一窩。海瑞為官幾十年,反的就是這個‘貪’字。士林也好,民間也好,一遍輿情都稱海瑞是天底下第一清官。叔大你若能把此人收至麾下,打鬼就有鍾馗了。”
“博老的意思,是將海瑞重新啟用?”
“如此清官,焉能不用?”
楊博的反問理直氣壯。張居正笑了笑,答道:“博老,僕決心已下,不打算啟用海瑞。”
“這是為何?”楊博大驚。
張居正說道:“嘉靖四十五年,海瑞因上疏譏刺世宗皇帝迷戀方術而被打入死牢,嚴嵩揣摩世宗皇帝心思,讓大理寺從嚴鞠讞,將海瑞問成死罪。摺子到了世宗皇帝手上,大約是世宗皇帝顧忌到天下輿情,一直未曾批准。其後不久,世宗皇帝大行,嚴嵩劣跡敗露,徐階接任
首輔,他不但給海瑞平反,並給他官升兩級,由戶部的六品主事一躍而為眾官垂涎的四品蘇
州知府。可是,這位海大人到任後,升衙斷案,卻完全是意氣用事。民間官司到他手上,不問是非曲直青紅皂白,總是有錢人敗訴吃虧。催交賦稅也是一樣,窮苦小民交不起一律免除,其欠額分攤到富戶頭上。因此弄得地方縉紳怨氣沸騰。不到兩年時間,富室商家紛紛舉家遷徙他鄉以避禍,蘇州膏腴之地,在他手上,竟然經濟蕭條,賦稅驟減。還有,官員出行,有規定的扈從儀仗,這本是綱紀所定,官家的體面。海大人也嫌這個勞民傷財,一律撤去,出門只騎一頭驢子,帶一個差人,弄得同僚與之結怨生恨。一任未滿而劾疏連發,海大人負氣之下只好掛冠而去。論人品,海大人清正廉明無懈可擊。論作官,他卻不懂變通之道,更不懂‘水至清,則無魚’這一淺白之理。做官與做人不同,做人講操守氣節,做官首先是如何報效朝廷,造福於民。野有餓殍,你縱然餐餐喝菜湯,也算不得一個好官。如果你頓頓珍饈滿席,民間豐衣足食,笙歌不絕於耳,你依然是一個萬民擁戴的青天大老爺。僕基於以上所思,決定不再啟用海瑞。你給他官復原職,他仍不能造福一方,若給他閒差,士林又會罵我不重用他。所以,乾脆讓他悠遊林下,這樣既保全了他的清廉名節,讓千秋後世奉他為清官楷模,豈不更好?”
張居正這一席話,讓楊博聽得目瞪口呆,這一通聞所未聞的道理,足足讓他回味咀嚼了半天,許久,他才訥訥地說:
“你這樣做,恐怕會得罪天下的清流。”
張居正悠悠一笑,答道:“博老,這次京察,僕就思慮應少用清流,多用循吏。”
楊博搖搖頭,指著張居正苦笑道:“你呀,一會兒讓我明白,一會兒又讓我糊塗。”
話說到這裡,忽聽得一聲炸雷響在頭頂,驚得兩人一激靈,屁股騰地都離開了座位。一齊拿眼看了窗外,只見本來響晴響晴的天此時已是烏雲密佈。隨了這聲驚雷,如澆似潑的豪雨已是洋洋灑灑鋪天蓋地而來。兩人因談得忘情,對窗外天氣的驟變竟渾然不覺。
“真是一場好雨!”張居正伸了個懶腰,讚道。
“久旱多日,也該下一場透雨了。”楊博精神一放鬆,頓時感到乏困。他雙手握拳揉了揉眼窩,問,“啥時候了?”
張居正看了看屋角計時的刻漏,答道:“快到午時了。這一上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博老,雨下得這麼猛,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這裡吃頓便餐了。”
“好吧,咱也不要別的,只要一碟鹹菜一根蔥,兩隻窩頭一碗粥,有嗎?”
張居正一笑,說:“博老若要燕窩魚翅,僕無法辦理,若只要這個,管保供應。”
說罷,張居正抬手一請,兩人便出了門,有說有笑向膳房走去。
第十四回 薦貪官宮府成交易 獲頒賜政友論襟懷
這場豪雨下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雨一住楊博告辭而去。張居正回到值房,來不及休息,立刻就埋首在堆積如山的文札案牘之中。自從高拱去職,高儀病逝,內閣中就只剩下張居正一人。泱泱大國,每日亟須處理的軍政要務該有多少,單是把須得內閣簽發的各種檔案展讀一遍,當值就不消做得別事。張居正雖辦事幹練,但畢竟只有一雙眼睛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