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道:“方才聽得你們鬧嚷嚷的煞是熱鬧,
為何咱老章一來,就都不說話了?”
“章爺,咱們是在發牢騷呢!”一位身著七品武官命服的官員搭訕著回答。
“發甚牢騷?”章大郎問。
“就為這胡椒蘇木折俸的事。”
“日他娘,你們別提這事,提起來,咱老章氣頭比你們更大。”章大郎說著就一手牽開官袍的圓領,一手撒開摺扇朝內扇汗,恨恨罵道,“老子這個糧秣官上任第一個月,就他孃的碰上這等事。司衙的上司同僚明裡不說,暗中還不是罵我喪門星?你們說,這事與咱老章相什麼幹?可是,別人在咱面前做頭做臉,咱還不是得受著?”
“章爺,咱們都同你一樣。”
“是啊,放屁打嗝,兩頭都不好受。”
“章爺,你有辦法,幫咱們討個公道……”
剛剛冷下去的話題,頃刻間又更熱烈地議論起來。這章大郎本是個倚勢橫行好聽奉承的莽漢,見眾人抬舉他,也就一刀把鼻子剮了,不曉得哪面朝前,此時他收了摺扇,吊著眼問:
“你們說,這公道上哪兒討去?”
“胡椒蘇木折俸,這是不把咱官員當人呢,咱們還得要月俸銀。”一位官員攛掇著說。“聽說太倉裡空了,一錢銀子也無。”章大郎說著,嘆了一口氣。
“你聽他的,章爺,管太倉的沒有銀子,就像開窯子的說沒有婊子,你信嗎?”
“這倒也是,”章大郎若有所悟,說道,“京城文武官員,撐破天一萬人,大小一拉,平均每人十兩銀子,也才十萬兩銀子。若大一個太倉,未必十萬兩銀子也拿不出來?”
“可不是這個理,我看哪,是有人成心擠兌咱們。”
說這話的,是京營裡的一個校官,剛說完,就有人捅了他一下,低聲勸道:
“老弟,可不能瞎諞。”
“誰瞎諞了?有膽量的,讓咱到太倉瞧瞧去,”校官不但不聽勸,反而越說越激動,湊到章大郎跟前,問道,“章爺,你說是不是?”
“是,是這個理,”章大郎眨著眼睛,用摺扇一敲腦袋,問身邊那位七品武官,“新任的戶部尚書,叫什麼來著?”
“王國光。”
“這人是幹啥的出身?”
“此前的差事是總督天下倉場。”
“這麼說,連這儲濟倉在內的京城十大倉,都歸他管轄?”
“是的,章爺。”
“日他娘,這咱算對上號了,他管倉庫的出身,什麼倉裡裝著哪些東西,這姓王的一清二楚,興許他覺得這些東西在倉庫裡放陳了,放爛了可惜,乾脆折俸給咱們了事。”
“嗨,章爺英明,把人家的賊心眼看了個透兒亮。”校官說著竟拍起巴掌來。
“折俸的事兒大,恐怕戶部尚書一個人作不了主。”有位官員插嘴說。
“他請示誰?無非是新任內閣首輔。”又有一位武官氣呼呼地搭白,“聽說王國光與首輔張大人是同年,穿……”
那武官本想說“穿連襠褲”,但感到不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章大郎瞅了他一眼,正欲開口說話,忽聽得倉門那邊又嘈雜起來,忙抽身走了過去,只見一個六品武官帶著一臉怒氣從朱漆大門裡走了出來,身邊跟著幾位兵士,一人扛了個沉甸甸的大麻袋。
“請問這位兄弟,是哪個衙門的。”章大郎攔住那位武官問。
“京師西大營的。”
“為何不快活?”
“那監稱的夥計,太操蛋。”
“怎麼個操蛋法?”
章大郎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位武官眼見這位愣頭青品秩比自己高,也就耐下性子來一五一十地回答:“今日發放胡椒蘇木,真他孃的邪門。有主稱,有監稱。主稱的是這個儲濟倉的大使,姓王,監稱的是戶部度支司派來的,姓金。王大使人還好,每一稱都稱得紅紅的,杆子翹著,但那姓金的站在旁邊,總要拿鏟子往下鏟點,非要把稱杆壓得平平的。眼看稱完了,咱向那姓金的央求,能否多給一鏟子補補稱,不然回去分虧了,誰認這個賬。那姓金的頭搖得貨郎鼓似的堅決不肯,咱生的就是這個氣。”
“那姓金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聽說是個觀政,還沒有實授哪。”
正這麼說著,又見一位吏目從門裡走出來,高聲嚷道:“京師南大營,京師南大營人來了沒有?”“來了。”
答話的正是那位呱呱唧唧想說“穿連襠褲”的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