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兒,你是皇上,你認為呢?”
李太后又轉頭問坐在御榻上的兒子,朱翊鈞雖不懂深奧的大道理,但憑直覺感到張居正的建議是好的,於是答道:
“張先生的建議很好。但是,伍可也得重重懲處。”
“如何懲處?”李太后問。
“免他的官。”
“為何要這樣呢?”
“這個混蛋官員,竟然變著法子罵朕以及母后,不懲處,我這個皇帝哪裡還有威嚴!”
說罷,朱翊鈞一跺腳,鼓著腮幫子兀自生氣。
馮保見狀,連忙朝張居正使眼色說:
“張先生,皇上金口玉言,伍可削籍,就這麼定了。”
張居正微微頷首,答道:“臣遵旨。”
李太后此時明眸溢彩,紅暈飛腮,表現出前所未有的興奮,她火辣辣的眼光盯著張居正,說道:“張先生,你今天回去,就立即替皇上起草實行京察的詔令。”
張居正還來不及回答,忽見平臺值班太監冒冒失失闖了進來,跪下稟道:
“萬歲爺,東廠掌帖陳應鳳派人送了個十萬火急的密札進來。”
“說什麼?”小皇上緊張地問。
“北鎮撫司的錦衣衛,同儲濟倉的守衛兵士打起來了。”
第二回 赳赳武夫尋釁鬧事�謙謙君子以身殉職
位於皇城東總布衚衕之側的儲濟倉,平時寡靜得門可羅雀,今兒個可是熱鬧非凡。倉前廣場上東一輛西一輛密匝匝停滿了騾馬大車,其間還夾雜了不少攜筐帶擔的挑夫。身著戎裝的軍曹武弁,穿號衣的差人番役,穿�衫的吏目衙牌,戴烏紗帽的官人混雜一起,笑談聲、斥罵聲、喊叫聲、吆喝聲鬧哄哄交織成一片,直把人吵昏了頭。
這一番突然出現的熱鬧景象,原也事出有因。前日戶部諮文在京各衙門,告之太倉銀告缺,本月在京文武官員的月俸銀,改用實物胡椒蘇木支付。在京的文武衙門上百個,文武官員總數也有上萬人。慮著衙門繁雜人口眾多,管著這項業務的戶部度支司將各衙門排了隊,分三天支付完畢。安排在第一天的大多是戎政府、錦衣衛、五城兵馬司以及京營等軍職衙門。公門中人,當了大官的不說,中小官員每月就巴心巴肝等著發俸這一天,油鹽醬醋禮尚往來各種用度應酬,都指著這一份俸銀來開銷。因此,一大早,各路領俸的人馬就急急如律令趕來,把個儲濟倉圍得水洩不通。不過,眼下來的人,沒有誰能有個好心情。實物折俸,白花花的銀子變成了胡椒蘇木,誰碰上這個,就算他棉花條子一根,也會蹭出火星子來。
儲濟倉辰時開的大門,眼看個把時辰過去了,還只是兌付了一兩家。廣場上的人越聚越多,
毒日頭底下悶熱難捱,加之肚子裡都窩著火,一些糾糾武夫便你一言我一語地罵開了:“誰他孃的吃屎迷了眼兒,弄出這麼個胡椒蘇木折俸的餿主意。”
“是啊,老子吃了三十年皇糧,頭一遭兒碰到這等邪事。”
“新皇上登極,本指望多少得幾個賞銀,這下倒好,賞銀得不著,連俸銀也變成了胡椒麵兒。”“咱聽說高鬍子在的時候,本打算給咱們封賞銀的,但他的官帽子讓皇上一擄,新首輔即位,什麼章程都改了。”
“嗨,繡房裡跳出癩蛤蟆,邪了。”
“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邪的還在後頭哪!”
正這麼議論著,忽然人群中騷動起來,只見一個人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此人生得面闊身肥,一雙粗眉緊壓在兩隻鼓眼之上,兩耳招風,上唇翻翹。乍一看,活脫脫一隻猩猩。他腳上蹬了一雙黃綾抹口的黑色高�靴,身上穿一件金絲質地繡著熊羆的五品武官命服——單就這身打扮,就知道此人大有來頭,因為金絲的面料,按規矩,只能是一二品武官才准予使用。此人名叫章大郎,是錦衣衛北鎮撫司主管糧秣的官員,襲職為副千戶,這職位是一個從五品官銜。這樣的官,若是擱在外省州府,或許還是個人物,但在京城,卻是啥也不算。但這個章大郎不同,他的舅舅邱得用,是李太后極為信任的,原是慈寧宮掌作,如今又升格為乾清宮管事牌子。就因為邱得用有了這層寵,不要說一般太監,就是權勢熏天的“內相”馮保,也免不了要拉攏他,宮內遇上,大老遠就把笑臉擺出來迎著。章大郎正是靠著這位舅舅,兩年前開後門弄了個錦衣衛百戶,前不久,北鎮撫司為了巴結邱得用,又把章大郎提升一級,調到司衙主管糧秣。今天來儲濟倉領取折俸,原是他份內的差事。此時他大搖大擺走過來,見眾人一時都歇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