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從宣武門方向急速馳來。須臾間,一名侍衛校官來到牛車跟前滾鞭下馬,大聲問道:
“誰在這裡負責?”
“俺,”小校迎過去,一看這校官衣著光鮮,官階雖然相同,但腰牌格式卻不一樣,這是午門內當差的穿戴,便堆下笑臉來問,“請問有何事。”
校官答道:“在下是新任首輔張居正大人的護衛班頭,名叫李可,張大人要在這裡為高老先生送行,怕你們一行走過了,故先差小的趕來報信。”
張居正為高拱擺下的餞行宴,就在與真空寺只有一牆之隔的京南驛裡備下。曹金本在街上酒樓裡備了一桌,聽說張居正親自趕來送行,只好留著自家受用。這訊息也讓高拱感到意外,張居正此舉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但他正在氣頭上,既無顏面也無心情與“仇人”坐一桌子傳餚把盞。因此連真空寺都不想呆了,便催著要牛車上路。曹金一味苦言相勸,高拱看到老伴要死不活的樣子,也不忍心即刻上路,也就順勢下臺階地嘟噥道:“好吧,我且留下來,看張居正為老夫擺一桌什麼樣的‘鴻門宴’!”
京南驛乃官方驛站,這裡庭蔭匝地,大堂裡窗明几淨,清風徐來。高拱老兩口在偏房裡差不多休息了半個多時辰,張居正的馬轎才到。如今他已是新任首輔,出門的儀仗扈從聲勢氣派又是不同,百十號人前呼後擁,馬轎前更添了六個金瓜衛士。京南驛裡裡外外,一時間喧聲震耳。張居正下得轎來,只乾咳了一聲,院子裡立刻一片肅靜。
“高老先生在哪裡?”張居正問跪迎的驛丞。
不用驛丞回答,高拱已反剪雙手走出偏房。他早晨出門時穿著的一件藍夏布直裰,浸透了汗又沾滿塵土。進京南驛後換了一件半舊不新的錦囊道袍,看上去倒像是一位鄉村的老塾師。乍一見他這副樣子,張居正感到很不習慣,心裡頭也就自然湧起了一股子酸楚。
卻說昨日高拱被緹騎兵架出午門後,以葛守禮、楊博為首的九卿大臣都圍著張居正,希望他出面具疏皇上,替高拱求情。張居正知道聖意已決,斷沒有轉圜餘地。但為了安撫大臣們的情緒,也為了避嫌,張居正顧不得回家養病,而是徑直來到內閣,援筆伸紙,字斟句酌地向皇上寫了一份為高拱辯冤的奏疏:
……臣不勝戰懼,不勝遑憂。臣等看得高拱歷事三朝三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雖其議論侃直,外貌威嚴,而中實過於謹畏。臨事兢慎,如恐弗勝。昨大行皇帝賓天,召閣臣三人俱至榻前,親受遺囑,拱與臣等至閣,相對號哭欲絕者屢。每惟先帝付託之重,國家憂患之殷,日夜兢兢。惟以不克負荷為懼,豈敢有一毫專權之心哉!
疏文寫到這裡,張居正還真的動了一點感情,接下來便是陳詞懇切地希望皇太后、皇太妃、皇帝能夠收回成命,挽留高拱。奏疏寫完後,張居正命人飛馬報至重病在家的高儀,徵得他同意後,以兩人名義送進宮中。當天下午,皇上的聖旨就傳到內閣:“卿等不可黨護負國!”
以上事件均已見載於今天上午發往各衙門的邸報。張居正簽發這期邸報原已存了洗清罵名開脫責任的用意。這樣做了仍嫌不足,早上到內閣點卯,把緊要事體作速處理之後,又乘馬轎直奔宣武門而來——他決計親自為倉皇南歸的高拱送行。
此刻面對站在走廊上的高拱,張居正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迎上去,抱歉地說:“元老,僕來遲了,害得你久等。”
看到張居正身著雲素綢質地的一品官服,不見一點汗漬。高拱悻悻然說道:“你這新任首輔,理當日理萬機,卻跑來為我這待罪之人送行,真是棒槌打磬——經受不起啊。”
張居正當著眾人面不好回答,只裝做沒聽見,轉而問驛丞:“宴席準備好了?”
“回大人,都備好了。”
“高老夫人那裡,單獨送一桌過去,隨行家人也都得酒菜招待。元老,聽說你的姻親曹侍郎也來了,怎不見他的人?”
“聽說你來,他先已迴避了。”
“既是這樣,曹侍郎那裡也送一桌過去。”
張居正吩咐完畢,便與高拱聯袂進了宴會堂。這是一間連著花廳的三楹大廳,窗外樹影婆裟,蟬鳴不已。須臾間酒菜上來,擺了滿滿一桌,驛丞忙乎完畢退了下去,只剩下張居正與高拱兩人坐著酒席。大廳裡空落落的,倒顯得有些淒涼。張居正親自執壺,一邊給高拱斟酒一邊說道:
“元老,本來說多邀幾個人來為你餞行,也好有個氣氛,但轉而一想又改變了主意,還是我倆對酌談心,更合時宜。來,先乾一杯。”
兩人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