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她對張居正一直抱有好感,但為了兒子,她不得不收斂一己私情。近些時,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憊,皆因應付如此混亂的朝局,她覺得力不從心。按照一個女人通常的做法,遇到危難時總是乞求神靈的保佑,她也是這樣做的。父親剛才提到那條大黃狗,又讓她想到昨天李鐵嘴說到的“狂犬吠日”,究竟誰是狂犬呢?她陷入深深地思索正在李太后坐在西閣中左思右想沒個頭緒時,忽聽得有人輕輕喊了一句:“太后!”抬頭一看,不知邱得用何時已跪在跟前了。
自從外甥章大郎出事後,邱得用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往日裡他見人總是一臉笑,現在卻蔫頭耷腦提不起精神。他心裡頭老覺得章大郎死得冤,卻又無處傾訴。前天在測字館弄了個“泣”字兒,更讓他止不住傷悲。昨天下午,李太后去測字館不讓他跟著,他就知道犯了忌,心中忐忑不安。正在這時候,禮部派人來向他通風報信,說到上半年他去泰山祈福禳災的事兒。他悶頭悶腦琢磨一陣子,又找廖均等幾個好友商量,大家都覺得這事兒牽扯到李太后,或許是個機會,便慫恿他直接找李太后告狀。邱得用想想也別無他法,便答應依計行事。
當他看見武清伯父子走後李太后獨自一人坐在西閣裡,就鼓起勇氣走了進來。
“你有啥事?”李太后冷冰冰地問。
“啟稟太后,泰山的事兒犯了。
“泰山什麼事兒?
“就是上半年四月底,奴才得旨去泰山為隆慶皇帝爺禳災祈福,回來時,給太后你帶了點禮物。”
經這一說,李太后記起來了。邱得用那次從泰山回來,帶給她一對翡翠玉鐲,還有一些土特產。便問道
“這點小禮物,犯了什麼事兒?”
“在戶部王國光大人眼裡,這可不是小事兒。”邱得用於是把楊用成交稅銀碰到張居正捱了一頓的事兒備細講了,最後緊張兮兮地說,“如今楊用成已被扣在北京交待問題,戶部還派了人到禮部查賬。”
“查賬又怎麼的?”
“啟稟太后娘娘,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吧。”
“首輔張先生明知道泰山少了的這五千兩香稅銀,是給娘娘買了禮物,他還指使戶部派人前往禮部查賬,這矛頭不是衝著娘娘來的麼?”
“放肆!”李太后勃然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指著邱得用大聲罵道,“大膽奴才,竟敢妄議首輔,該當何罪?”
本來跪著的邱得用,這一下嚇得伏在地上,頭叩著磚地,顫聲回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李太后瞧他那篩糠的樣兒,心裡頭可憐他又恨他,厲聲喝道:“跪起來回話。”
“是。”
邱得用雙手撐地,又抖抖索索跪直了身子。
李太后坐回到黃綾繡椅上,問:“你方才說的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是,是……禮部的司務官紀有功。”
“你怎麼認識他?”
“奴才並不認識他,是他託人找到奴才。”
“哼,為什麼要找你,就因為你是乾清宮管事牌子。按《大明律》,內侍交結外官,當凌遲處死,你知道嗎?”
李太后冷冷的幾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邱得用被震得面如土色,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出於本能,他小聲辯白:
“啟、啟稟太后,奴、奴才並未、並未交結外臣,是他紀有功找、找奴才,我只同他見、見過一次面。
“邱得用,你也不用申辯了,”李太后長吁一口氣,問,“你屬啥的?”
“屬、屬什麼?”邱得用沒聽明白。
“咱問你的屬相,十二生肖中你屬啥?”
“啟稟娘娘,奴才屬狗。”
“知道了,退下吧。”
邱得用誠惶誠恐退下,他不明白李太后為何突然問他的屬相。他服侍李太后已經六年了,因此看得清楚,自隆慶皇帝死後,受人愛戴的李娘娘,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卻說早膳後連著的兩次會見,李太后的心情已完全被破壞。在西閣裡緩緩踱了一會兒步,呷了一杯清火的金銀花茶,這才在容兒的陪侍下來到了東閣。
東閣裡坐了四個人,除了小皇上朱翊鈞,還有馮保,捧折的牙牌太監和朱翊鈞的貼身內侍孫海。見李太后進來,馮保領著兩位奴才跪下迎接,小皇上也離了繡椅垂手肅立。李太后走上前扶著小皇上重新坐上繡椅,她自己也在旁邊的一張繡椅上坐下了,又指了指凳兒,讓馮保落座,然後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