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住哪裡?”
“棋盤街蘇州會館。”
高拱略一沉思,吩咐道:“你先去蘇州客棧陪一陪他,酉時過後,我再去看他。”
“是。”
高福拔腿就走,高拱又把他喊住,小聲叮嚀:“告訴邵大俠,京城人多口雜,凡事務必謹慎,尤其不要暴露身分。”
高拱剛回到值房,正欲寫一便札給司禮太監孟衝,讓他打聽今日姚曠送往司禮監的究竟是什麼札子。剛提起筆來,忽聽得大堂裡有人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皇上駕到——”
聽說皇上來了,高拱與張居正都慌忙跑出值房迎駕,剛跨出遊廊,只見隆慶皇帝已站在門道過廳裡了。兩人趕忙趨步上前,跪在大堂上。小樓各房間裡一干屬官胥吏,也都湧了出來,在兩位閣老的後面,黑鴉鴉跪了一片。
“皇上,臣高拱、張居正於此接駕。”
高拱伏地喊了一聲,隆慶皇帝也不答應。大堂中出奇地寂靜,只有皇上的登龍靴,在磚地上發出“橐橐”的響聲。
皇上不發話,跪著的人也不敢起來。高拱心中納悶:“皇上不是發病,取消了在文華殿的會見麼?怎麼事前也不發旨,就突然跑到內閣來了?”他抬頭朝皇上覷了一眼,只見隆慶皇帝穿著一件玄色�絲直裰,外套一件紫色褙褂,頭上的那頂沒骨紗帽,也是隨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內居閒的便服,穿這種衣服,是不可會見外臣的。
就在高拱暗自思忖的同時,張居正也朝皇上覷了一眼。除了那身打扮讓他感到奇怪之外,他還看清皇上略微浮腫的臉上,泛著飄忽不定的青色,這是久病傷元的特徵。
高拱與張居正等已跪了一些時候,隆慶皇帝沒有什麼表示。這時,張貴氣喘吁吁從外頭跑了進來,他找皇上來了。他從恭默室與高拱分手回到乾清宮時,皇上莫名其妙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並移步到西暖閣養正軒,聽司禮監當值的秉筆太監讀了兩份奏摺,忽然一擺手說:“不讀了,備轎,朕去慈寧宮看看太子。”一乘杏黃色的四人暖轎立刻抬了過來;隆慶皇帝升轎;剛出乾清門,隆慶皇帝突然撩開轎窗簾兒,銳聲喊道:“快,追上她!”四個抬轎的內侍被這一聲喊弄糊塗了,一時都收住了腳步。“大膽奴才,這邊!”隆慶皇帝指著左崇樓方向,在暖轎裡急得直跺腳。內待瞧著左崇樓前的御道上空無一人,卻也不敢分辯,只得抬起暖轎沿著御道向文昭閣的方向飛奔。“快!快!”隆慶皇帝拍著轎槓嚷道。內侍們一個個上氣不接下氣,累得腳不點地。過了會極門,隆慶皇帝手朝內閣大門一指,喊一聲“進去!”暖轎便抬進了內閣。
轎還未停穩,隆慶皇帝就跳下轎來,高喊了一聲“奴兒花花”,就跑進了內閣小樓。
“奴兒花花?”
內侍們一聽這個名字,嚇得一伸舌頭,心中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卻說隆慶皇帝登基之後,成了九五至尊,沉湎酒色,更加有恃無恐。後宮佳麗,美眷如雲。開頭兩年,他倒也顛鸞倒鳳,樂此不疲。但時間一長,他就嫌老面孔不新鮮,侍寢味同嚼蠟。去年,深諳皇上嗜好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孟衝,暗地裡差人送信給被隆慶皇帝封為順義王的韃靼首領俺答,請他進貢幾個塞外異族的美女。俺答很快就辦好了這件事,一下子貢上來十個。孟衝神秘兮兮把她們弄進紫禁城,隆慶皇帝看後,頓時龍顏大悅,照單全收。其中有一個波斯美女,叫奴兒花花。深瞳碧眼,膚如凝脂,從身材到臉蛋,沒有一處不叫人疼愛,沒有一處不讓人銷魂。隆慶皇帝看見她,當時就挪不開步。偏偏這奴兒花花生性大方,輕佻放達,顰笑嗔怒,盡合人意。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漓,讓人耳目一新。隆慶皇帝遂命在乾清宮後北圍廊的遊藝齋中傳膳,只要奴兒花花一個人陪他飲酒。御膳房做了一桌精美的菜餚,御酒房送來自釀的並已窖藏多年的竹葉青酒。杯箸都已擺好,箸是銀箸,杯是宮中銀作局用純金鍛造的做工極為精美的龍鳳杯。為了接待波斯美女,隆慶皇帝破例了。
酒斟上,隆慶皇帝正要舉杯相邀,奴兒花花嫣然一笑,嗲聲嗲氣說道:“萬歲爺,這樣不好!”
“有何不好?”隆慶皇帝問。
奴兒花花烏黑髮亮的眼珠一閃,指著酒杯說:“這酒杯不好。”
“這是龍鳳杯,朕親自選的,取游龍戲鳳之意。”
“不好,”奴兒花花搖頭,“應該用櫻桃杯。”
“櫻桃杯?”隆慶皇帝思索一回,搖搖頭說,“沒見過。”
“在這哪。”
奴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