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則不謬,但後人學習《論語》,多生歧義,以至用來治國橫生枝節,與孔子道義相去甚遠。”
“先生的話,朕記住了。”
小皇上這句話有送客的意思,張居正立忙謝辭,在眾位官員的注目下緩步踱出文華殿,而小皇上也從後殿走出,乘輦望乾清宮而去。待他們走後,值殿太監才站在殿前走道上扯著嗓子宣告:
“散講,列位官員,到鴻臚寺吃經筵去!”
夏日的積香廬,實在是個消夏的好去處。庭院柳色參差,池沼荷花嬌豔,從泡子河上吹過來的南風,篩過柳陰,清涼爽人肌膚。因此,一過六月,張居正大部分晚上都在積香廬度過。今日上午的經筵散後,下午約見戶部尚書王國光和兵部尚書譚綸,就屯邊和鹽引換取粟米以補九邊將士軍需之不足的事情進行會揖。
散班後半個多時辰,三人議事才告完畢,待張居正起轎前往積香廬時,已是戌末時分。夏日天長,轎子經過泡子河邊時,夕陽與晚霞尚在河水上折射出一片燦爛。張居正在山翁聽雨樓前落轎,走過前廳正欲上樓,忽見玉孃的貼身、丫環小鳳兒閃身出來,朝張居正蹲了個萬福,笑道:“啟稟老爺,玉娘姐姐有話給你。”
“什麼話?”張居正停下腳步,含笑問道。
小鳳兒把手上拿著的幾張捲起來的灑金箋紙遞給張居正,言道:“玉娘姐姐今兒個把前些時寫出的幾首詩改好了,她要奴婢傳給老爺,並告知老爺,您須得在一炷香工夫內把這幾首詩和上,否則,玉娘姐姐就不讓你上樓。”
“哦,是這樣。”
張居正感到有點意外,搖頭笑了笑,徑直走到樓梯口側面的花廳,裡頭的書案上早已擺好了筆墨紙硯。張居正在書案前落座,將那幾張箋紙展開來讀。開頭的題目是:
消夏詩五首呈首輔張先生索和
看到這行字,張居正閒雅地捋了捋飄然長鬚,眼底眉梢充滿笑意:這是玉娘第一次稱他首輔張先生,這稱呼一人閨閣,便有了溫溫柔柔的調侃之意。他乘興看了下來:
夏日積香廬上客,
玉人何處解離愁?
寒凝簾底爐煙細,
塵淨牆陰竹色幽。
牛郎只合住天街,
難盼堂前青烏來。
山月巧窺人影瘦,
花塢蘭榭獨徘徊。
羨煞青巾酒旆招,
紅顏辜負可憐宵。
只堪罰作銀河鵲,
歲歲年年枉駕橋。
黃金不惜教嬋娟,
歌舞而今樂少年。
鳳閣畫臺生夢草,
鈿箏錦瑟化寒煙。
點點白鷗晴日雪,
飛飛紫燕故鄉人。
江南無限情無限,
六月荷花別有春。
看罷這五首絕句,張居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詩中滲透了紅顏無奈。孤清悽婉的情緒,似乎對他也流露出一些幽怨。最後一首更是直接地表白出濃郁的思鄉之情。他把這五首詩反覆看過幾遍,才忽然醒悟到自己對玉孃的溫存太少。平常很少到積香廬來.即便來了.也是雜事纏身,要麼會客,要麼處理信件奏章.留給玉孃的時間並不多。對明媒正娶的夫人,這樣倒也沒有什麼,但對沒有任何名分的玉娘來說。就難免讓她生出許多臆想,該如何安慰她,撫平她心頭的哀怨?張居正援筆伸紙,一面沉思,一面寫了下來:
奉和玉娘消夏詩五首
置身宦海為孤客.
最怕紅顏強說愁。
閣上春風豈枉度,
長懷鴛夢小窗幽。
紅塵無處問童子,
且喜簾前玉女來。
鳳曲鸞歌消永夜,
瑤琴一撫一徘徊。
為覓塵緣屢見招,
憐卿我自醉中宵。
人間有病天知否,
春雨秋風過石橋。
畫樓誰肯惜嬋娟?
輕薄長安盡少年。
靈藥一顆誰竊取,
嫦娥迎我剪寒煙。
落日千山風浩蕩,
金戈鐵馬楚狂人。
虞姬伴我輕生死,
一回執手一陽春。
除了今年元宵節皇上賜御筵寫了一首承製詩外,張居正一直沒有閒情逸致吟風弄月。但今天實乃有感而發,因此並沒有用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把這五首詩和出來了。他讓小鳳兒把這詩拿到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