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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在大隆福寺受到李太后的便服召見,這兩三個月來,隨著財政改革的正式實施,京城裡頭已是風聲鶴唳物議沸騰。經過兩年多吏治,十八大衙門已在張居正牢牢掌握之中。一令既出爭相響應,這固是可喜之事,但因財政改革觸動的都是大戶利益,對這些皇親國戚戚畹膏粱,各衙門官員也莫可奈何,這正是張居正心憂之處。
大約在三月份,皇上對全國各地公侯貴戚的子粒田每畝徵收三分稅銀的聖旨公佈,立刻就引起軒然大波。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是駙馬都尉許從成,他是嘉靖皇帝的女婿,當今小皇上的嫡親姑父。在宛平、大興等京畿縣份,他名下的子粒田有四百多頃。此項加徵,他每年須得拿出一萬二千兩銀子,與他擁有的巨大財富相比,這個數字算是九牛一毛。但為富者多不仁,讓他放這一點點血,卻如同剜了他的心頭肉。他逢人就發牢騷:“對皇上的賞賜也得抽分拿彩頭,這是哪門子王法?照這樣下去,早晚得打嗝認捐,放屁繳稅。”不單是說,他還寫了揭帖送進內宮,要求覲見皇上與聖母,面陳“苦處”。李太后與許從成的夫人嘉陽公主本是姑嫂關係,隆慶皇帝在時,兩人過從甚密。這兩年雖然疏淡一些,但逢年過節,李太后仍不忘給嘉陽公主家中送去一些禮品,春節時也會宣召她進宮住上一天兩天,說說體己話兒。小皇上的至親沒有幾個,所以對嘉陽公主一家格外眷顧。許從成正是依仗這一點,所以聚斂錢財有恃無恐。前年秋上為胡椒蘇木折俸事,他曾到昭寧寺找到正在那裡敬香的李太后告刁狀,逼使李太后下旨,免去公侯勳貴的胡椒蘇木折俸。他從這件事情上嚐到了甜頭,認為只要鬧一鬧,李太后還會鬆口,誰知這一次那招法兒不靈,李太后收到揭帖後並不宣旨見他,也沒有隻言片語傳出來予以安慰。他感到拳頭打在棉花上,勁兒都白使了。但他並不甘心,又到處聯絡公侯戚畹,一起具名上奏,希望皇上能夠收回徵收子粒田稅銀的聖旨。他這邊摺子還沒上去,一部由刑部制訂的《萬曆問刑條例》,又由皇上批准佈告天下,其中《戶律》第四十七條第一款寫道:
凡宗室置買田產,恃強不納差糧者,有司查實,將管莊人等問罪。仍計算應納差糧多寡,抵扣祿米。若有
司阿縱不舉者,聽撫、按官參奏重治。緊接著的第二款,對不法權貴的懲治更加清楚:
凡功臣之家,除撥賜子粒田需徵簿稅之外,但有私買之田土,從管莊人盡數報官,入籍納糧當差。違者,
一畝至三畝,杖六十。每三畝,加一等。罪只杖一百,徙三年。罪坐管莊之人,其田入官。所隱稅糧,依數復納。若里長及有司官吏,踏勘不實,及知而不舉者,與同罪。
各處勢豪大戶,無故恃頑,不納本戶秋糧,五十擔以上,問罪。監追完日,發附近;二百石以上,發邊
工,俱充軍。如三月之內,能完納者,照常發落。
各處勢豪大戶,敢有不行運赴官倉,逼軍私兌者,比照不納秋糧事例,問擬充軍。如各府州縣掌印,不即
按時催收田賦,縱容遲誤,一百石以上者,提問,住俸一年。二百石以上者,提問,降二級。三百石以上者,
一律罷黜,不得開恩。
除了開國皇帝朱元璋對於勳貴大戶多有抑制之外,此後的皇帝特別是正統年間以來,幾乎所有制定頒行的法律,都沒有對豪強勢力真正作出有效的限制和懲罰的措施。張居正為天下理財,首先向這些巨室挑戰,對那些敢於偷漏國賦,與官府勾結縱庇以分肥的不法大戶,進行嚴厲制裁繩之以法。如此行事,已是一百五十年來所僅見。因此,這部《萬曆問刑條例》一頒佈,立刻博得丁民小戶的一致讚揚。但是,在全國的勢豪大戶特別是兩京的勳貴巨室中,卻引起了極度的恐慌與不滿,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時間,明裡上摺子的,暗裡寫謗書的,請大仙跳神念魔咒的,走衚衕串宅子洩憤鬧事的,目標全都對準張居正這位內閣首輔。大前天早上,他剛到內閣,新任不到半年的五城兵馬司堂官的劉江俞,就趕來緊急求見,緊張兮兮地呈上一張謗畫讓他過
目。張居正攤開一看,這張謗畫上畫了三個人,當中一個人吊著一雙眼,滿嘴吐出的都是毒蛇,官服上寫著“張大學士”三個字,左邊一個人吹鬍子瞪眼,手拿狼牙大棒,寫在官服上的名字是“刑部尚書王之誥”,右邊一個人手提一杆大秤,標名為“戶部尚書王國光”,三人坐在“閻王殿”中,都是窮兇極惡之相。謗畫上還配了一首打油詩:
此是當朝三結義
閻王一個兩哼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