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繞過揚州府,徑由漕運總督王篆辦理,王篆接到這道密令,如拿到一個燙手的山芋,實在感到難辦:第一,他在與邵大俠的交往中,感到這個人行俠仗義,的確有可敬可畏之處,親手殺他,心有不忍;第二,邵大俠在江南勢力極大,與他為敵,史大人就是前車之鑑。但是,軍令如山倒,內閣密示不能不執行。兩相比較孰輕孰重已不能判得明白,他只有橫下心來,執行北京八百里加急傳來的密殺令。
再說邵大俠入門之前已存疑心,現在又看到王篆閃爍其辭,便欲探知此中蹊蹺。他故意裝傻問道:
“史大人既走,這案子是不是暫時擱下了?”
“這怎麼可能呢?”王篆蹙著眉頭說,“自把你抓起來後,皇上又為此案連下兩道諭旨。”
“都說些啥?”
一問到關鍵處,王篆便不回答。他起身相邀道:“菜都擺上了,邵員外,咱們入席吧。”
兩人離開花廳來到膳堂,只見珍饈美味堆了整整一桌。王篆也不讓人作陪,與邵大俠對席而坐。但是,細心的邵大俠發現,上菜的夥計罩著的大棉袍子裡頭都穿上了短打緊身衣,籠著帷幔的木格窗子外頭人影晃晃,似乎都是刀斧手。
王篆親自為邵大俠斟上一杯,起身邀飲。邵大俠坐著不動,正顏問道:
“王大人,你對我說實話,皇上的諭旨說什麼?”
王篆情知瞞不下去,便道:“邵大俠少安毋躁,先飲下這杯,我再實情相告。”
“你先說,說了我再喝。”
“既是這樣,我不得不說,皇上要把你秘密處死。”
王篆以為邵大俠聽罷此言一定有過激反應,因此預先拉好架式準備閃躲,卻沒料到邵大俠異常平靜,他拿起那杯酒,緩緩飲下,問道:
“小皇上不是說要將我明正典刑麼,怎麼突然又改成了秘密處死?”
“明正典刑就得把你押赴北京,但慮著你江湖朋友眾多,怕路上不安全,故更改了旨意。”
“真乃杯弓蛇影,大明天下赫赫皇朝對~介布衣如此害怕,這是衰敗之象啊!”邵大俠長嘆一聲,一臉的蔑視,又問,“這秘密處死的差事,就落到你王大人的頭上?”
“是。”王篆強壓下心頭的慌張。
邵大俠又問:“你準備如何下手?”
“你看,那兒有一壺毒酒,”王篆指著牆邊高腳几上的酒壺說,“酒過三巡,趁你不注意,將那酒斟上一杯讓你飲下。”
“無稽之談!”邵大俠鄙夷地說,“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要死也須死得壯烈,遭人暗算成何體統!”
“那,邵大俠想怎麼死?”
“用刀砍死我,用箭射死我,都可以。”
王篆從未碰到如此視死如歸的人,心中除了緊張又陡生敬慕,小聲囁嚅道:
“邵大俠,我王篆是奉命行事。”
“我知道,我又沒怪你,”邵大俠抓起酒壺一陣豪飲,直到涓滴不剩,他把酒壺一摔,問,“刑場設在哪兒?帶我去。”
王篆不由自主雙腿抖了起來,他結結巴巴地說:“邵大俠,你可有遺言留給家人?”
“沒有,走吧。”
“你,你還是留幾個字吧。”
王篆近似懇求。邵大俠想了想,道一聲:“好吧。”便隨著王篆回到花廳,在已鋪開的宣紙上奮筆寫道:
象以齒焚,
犀以角斃;
猩以血刺,
熊以掌亡。
貂以毛誅,
蛇以珠剖;
狐以腋殞,
獐以臍傷。
匹夫何辜,
懷璧其罪。
只為冤魂,
安然受戮。
是大丈夫,
慷慨赴死。
將這人間,
留給俗流。
寫到這裡,邵大俠似乎意猶未盡,但一時找不到詞兒,便慨然擲筆,昂頭走出花廳。
第二十二回 邀五公齊瞻年節禮 對空房捧讀絕情詩
臘月二十四一過,北京城中過年的氣氛就漸漸濃了起來。平日冷冷清清沒多少生意的商鋪,現在無不擠擠雜雜。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人,有東跑西顛置辦年貨的,有扛著長篙帚子到處吆喝著替人掃塵清洗煙筒的;有趕著騾車專給大戶人家送紅籮炭白花窗紙等雜物的,有當街擺起條桌替人寫春聯的;有挑著刀具擔子上門替人家殺豬宰羊的,也有一等人——多半是乞丐,打著快板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