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手勢,徐爵會意,連忙捧上一隻紅木匣子。
“這是什麼?”張居正問。
馮保笑道:“開啟看看便知。”
徐爵開啟紅木匣子,取出一幅裝裱精緻的立軸,遊七幫忙牽開立軸。原來是用皇宮專用的極品四尺宣紙整張書寫的一張條幅。張居正站起凝視,竟不住低聲吟哦起來:
燕市重來二月初,翩翩意氣曳長裾。
金門未售甘泉賦,玄室何人問子虛。
太乙夜燃東壁火,天池時化北溟魚。
乾坤歲歲浮春色,環佩相將侍禁廬。
詩後有一行題款:敬錄太嶽先生詩,馮保。保字兒下面,鈐了一陽一陰一方一圓兩枚圖章,陽文方章是魏碑體的“馮保”,二字,陰文圖章上的兩個字卻是有著秦篆字韻的“大伴”。
馮保抄錄的這首詩,是張居正二十一年前寫的。那是嘉靖二十六年,他和同鄉好友初幼嘉兩個年輕舉子來北京參加三年一度的會試。他考中進士並被選拔為翰林院庶吉士,而初幼嘉卻名落孫山。兩人於京城客邸分手,張居正寫了這首詩送給初幼嘉,現在重讀這首詩,張居正不禁感慨萬端。那時年輕氣盛,初臨京城,看到錦衣玉食鮮衣怒馬的王公貴戚、文武百官,這一位來自江陵的青年士子,既為自己的窮酸而氣餒,同時又為自己的滿腹經綸而自信。詩的字裡行間,透露出他的遠大政治抱負,就是要問鼎人臣之極:環佩相將侍禁廬。
張居正吟誦完畢,心中怦然一動:“這個馮保,這時候把這首詩抄來送我,是何用意?”他又一次端詳這幅立軸——這次不是看詩,而是看字。這幅字行草結合,腴而不滯,平中見狂,大得顏真卿《江外帖》的筆意。張居正拈鬚一笑,說道:“朝野之間,盛讚馮公公琴書二藝冠絕一時,不要說兩京大內三萬內宦無人能出其右,就是朝中進士出身之人,也沒有幾個能望其項背,這幅字我將永遠珍藏。”
“先生如此說,馮某愧不敢當,”馮保指示徐爵卷好那幅立軸裝回紅木匣中,繼續說道,“其實先生的書法在鄙人之上,我見過你的幾張送給友人的條幅,至於先生的奏疏條札我就見得更多了,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無意為書而深得箇中三昧,隨手寫來盡得風流。我當了十六年秉筆太監,嚴嵩、徐階、高拱幾位首輔的字都見過,卻沒有一個比得上先生。說起書法,馮某怎敢在先生面前班門弄斧,我欣賞的是先生的這首詩。”
馮保說話時,徐爵與遊七都知趣地離開書房到外頭客廳里拉扯閒話去了。書房裡只剩下張居正與馮保,張居正把書僮送上來的一盤南豐貢品無籽蜜橘剝了一個遞給馮保,自己也剝了一個來吃,一邊吃一邊說道:“馮公公抄錄的這首詩,原也不值一提,那是僕年輕時張狂不諳世事,謅出的幾句妄語。”
馮保回道:“先生真會說笑話,李清照說‘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那才是妄語。她一個女流之輩,只不過能寫幾句詩,有何資格談人傑與鬼雄?先生則不然,你現在已位居次輔,離人臣之極只差一步,只要稍作努力,就能當上一個千古宰相。”
“千古宰相?”張居正情不自禁重複了一句,內心一陣激動,他自小的志向就是要當伊尹呂望一類人物,操廟算之權行強國富民之術,“馮公公,你認為在下有這種可能?”
“不是可能,只要你願意,這首輔之位,猶如探囊取物。”馮保口氣懇切不容置疑。
張居正腦海裡驀然想起那日東暖閣中馮保與高拱吵架時說的那句話,“是你滾還是我滾,現在尚難預料。”此中已透露出馮保的驅逐高拱之心。“探囊取物談何容易”,為了探得馮保的全部底細,張居正故意低調說話:“馮公公是不是過於樂觀了些,須知高閣老是皇上第一寵臣。”
“這一點不假,但凡事都有變數,如今這變數在即。”馮保說到這裡,探頭看了看虛掩著的書房門扇,壓低聲音說,“張先生,皇上得的是絕症。”
“絕症?不會吧,皇上今天不是已經開始在東暖閣批摺子嗎?”
“這也不假,”馮保冷笑一聲,眼神越發難以捉摸,“太醫說過,皇上的病,第一要禁的是房事,但今夜裡,皇上又命孟衝把簾子衚衕裡的那個孌童,喬裝打扮偷偷摸摸領進了大內。”
張居正大驚失色:“竟會有這等事?”
“事情不僅於此,李貴妃也知道了這件事,她頓時盛怒,一跺腳要衝進乾清宮,從萬歲爺的龍床上拉下那個賣屁股的東西,一刀割了他的腦袋。”
“後來呢?”
“是我攔住了她,我勸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