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李義河大惑不解,“怎麼會是我?”
張居正答道:“朱衡上午去到內閣,提出要致仕回家,這場鬥爭之結局,他也只能是告老還鄉了,空下的工部尚書一職,不穀擬向皇上推薦,由你來繼任。”
“我?”李義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儘管他早就埋怨張居正沒有照顧他升任大九卿,但一旦機會來臨,他又不敢相信好事成真,便心急火燎問了一句傻話,“叔大兄你想好了,要推薦我接任大司空?”
“是啊!”
“皇上會答應麼?”
“決定權在李太后,只要馮保不從中作梗殺橫槍,這事兒十之八九能成。所以,你得找個人把風放出去,讓朱衡的門生儘快寫出彈劾摺子送呈皇上,而且千萬不要彈劾馮保。”
“那彈劾誰呢?”
“吳和。”
“我聽說,這吳和是馮保的一隻看家狗,見了銀子像蒼蠅見了血。”
“是啊,吳和名聲極壞,且在貂*裡頭不結人緣,如果告他詐傳聖旨,大多數貂*都會黃鶴樓上看翻船,持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馮保再喜歡他,為自身計,他也會丟卒保車。”
“此舉甚好!”
一番話談下來,李義河不得不佩服張居正洞若觀火運籌帷幄的能力,想到自己的一切擔心都是杞人憂天,不由得自失地一笑。因坐久了,他想站起來伸個懶腰,踱到窗前,但見園子裡一片清輝,颳了一天一夜的大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一彎下弦月鑽出了天幕。他這才感到夜已深沉應該離去了,正說辭行,忽聽得樓上弦聲乍起,一副清清亮亮的嗓子唱了起來:
一輪明月紗窗外,
照入繡房來,
玉人兒換了睡鞋,
卸了濃妝,
燈下早解了香羅帶。
眼看著窗外、手託著香腮。
睡眠遲,可意的人兒今何在?
默默無言,痴痴呆呆,
俏冤家,總有些不自在。
你來了,鴛鴦枕上
小奴家好把秋波賣
你不來,卻讓奴家把相思害……
曲聲低下去了,接續的是幽泉一般的絃音,李義河聽得痴了,回首一看,張居正不知何時也離了太師座,站在了他的身後,李義河望著他,大發感慨道:
“叔大兄,這位玉娘真是可人兒啊,你看看,我在這裡多坐了一會兒,她就在樓上唱曲兒送客了。”
張居正抬頭看了看樓上,頗為得意地說:“置身於帝王之鄉能屈能伸,遊戲於溫柔鄉中能進能出,方為大丈夫也。”
“怎麼,你和玉娘是遊戲?”
“是,不過不是人間遊戲,而是神仙遊戲。”
“好,好,你現在去繼續你的神仙遊戲,我這就告辭。”
說罷,李義河已是穿好了羊羔兒皮的大襖子,披著漸漸寒重的月色登轎而去。
第六回 聽口戲外廷傳劾折 撫瑤琴黠僕獻鴆謀
乾清宮後牆下的左披簷,又名養德齋。隆慶皇帝在時,這養德齋是他讀閒書並與宮娥采女戲耍拉嗑子的地方。李太后帶著小皇上住進乾清宮後,便把養德齋重新佈置了一番,把隆慶皇帝嗜好的脂粉氣除得乾淨,而換上了一色的蘇樣桌椅——這是李太后聽了容兒的建議——精精巧巧的都是閨中物。從此,這裡成了李太后私下會見官紳女眷的場所。李太后除了焚香禮佛淨手抄經外,還有一大愛好就是看戲聽曲兒。若看大戲,就去坤寧宮後頭的遊藝齋,若只是三兩人的檀板清唱,就安排在這養德齋裡。
這天下午剛過未時,只見李太后在容兒等一應侍女的攙扶下,出了乾清宮西邊的月華門,嫋嫋娜娜走進了養德齋。說是齋,其實也是一間弘敞的廳堂,三二十人坐進去也不見擁擠。南牆下安放的正座。兩乘黃花梨的透雕繡榻,既可坐也可臥,上面卻鋪了錦黃緞面的豹皮褥子。李太后進了齋門後,落座時卻把她慣常坐的左邊的繡榻讓了出來。宮裡的習慣同外頭一樣,以左為貴。負責安排照應的容兒知道,這左邊的繡榻,是留給陳太后的。
李太后剛坐定,就聽得門口喧鬧有落轎的聲音,便知是陳太后到了。自萬曆皇帝登基之後,李太后身價陡長,無論宮內宮外已是一言九鼎,但她並沒有得意忘形,對陳皇后——這位隆慶皇帝的正宮皇后,她一如既往虛心善待禮敬有加。每逢看戲聽曲兒等樂事,都要吩咐手下把陳太后從慈慶宮中請出來。說話問,陳太后在幾位侍女的簇擁下已是步款輕輕進得門來。容兒趕緊迎上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