盅八寶茶一飲而行,隨手就把那隻薄胎的福祿壽青花盞朝地上一摔,“叭”的一聲茶水汙了一地,馮保瞧著一地碎片,皺著眉頭問:
“國舅爺,這是為啥?”
“圖個吉利,歲歲(碎碎)平安!”說罷扮了個鬼臉,仍舊揮舞著幡竿告辭走了。
他前腳剛出門,徐爵後腳就領了一個人進來。只見這人穿了一件墨色西洋布的絲棉直裰,絎邊用的是鵝子黃的蟒絨,罩在直裰外頭的裘襖是用荔枝紅的雲緞面料製成,頭上戴了一頂用犛牛尾毛織成的高簷桶子珍珠冠,腳上穿了一雙墨絨布襪兒,踩著雙千層底的蘇州官樣布鞋,系在腰間的帶子也是用加厚的墨色西洋布製成,上下滾了兩道細密的荔枝紅彩邊,帶頭絛子上的吊墜兒是一隻板栗大小的翡翠麒麟,這身華貴脫俗的打扮,立刻引起了馮保的注意:
來人一進門,就提了提直裰的下襬,在馮保面前小心翼翼地跪下納拜,振聲唱喏:“小可郝一標,叩見馮老公公。”
“起來起來,都老熟人了,講這客氣做甚。”馮保雖坐在椅子上不動身子,但笑容可掬,吩咐徐爵,“給郝員外看座。”
徐爵忙引著郝一標坐到馮保右下首的一把椅子上。即便這位七彩霞老闆是京城裡頭富可敵國的首富,且平常與徐爵過從甚密,但真打真想見馮保一面卻也不易。去年聽說馮保要捐資修繕丘祖殿,郝一標主動提出代捐兩千兩銀子。馮保領了這份人情,因此,才肯在這白雲觀裡賞臉見他。
賓主坐定,小道人進來重沏了滾茶。馮保小呷一口,瞅著一身光鮮的郝一標,問道:
“郝員外,你這身直綴,是用何布料做成的?”
“西洋布。”郝一標恭敬回答。
“哪兒產的?”
“聽說是波斯國那邊過來的,但究竟是不是波斯國產的,小可一時也考證不出。”
“唔,波斯國,那是多遠的地頭兒啊!”馮保讚歎著說,然後若有所思地說道,“倭國的鳥布,高麗國的馬尾布,質量都好,常言道蘇松杭嘉四府衣被天下,為啥就生產不出這等好布。”
“各國有各國的出產,彼等夷島番邦,雖是小國,卻也有稀世珍品。”郝一標儼然以行家的口氣回答。
馮保笑了笑,又道:“前年秋上,李太后選了你七彩霞的七八種布樣兒,已是十分的滿意,現在,可又有新的?”
“有是有,只是不知太后喜歡什麼樣兒的。”
“改一天,你把各種新樣布料都送到宮裡頭,咱讓李太后親自挑選。”
“小可謹遵吩咐。”
說到這裡,馮保又把郝一標身上的衣服瞅了一遍,問:“你這西洋布,一縑值多少錢?”
“五十兩銀子。”
“這麼貴?”
該如何回答這一問,可叫郝一標犯了難:因自國朝以來,朝廷就有明禁,不準民間與外國通商。到了嘉靖朝,因為東南沿海洋麵上海盜猖獗,時常有倭寇來犯,不但在海上劫掠船隻殺人越貨,更屢屢登陸騷擾,甚至攻城拔寨,為害劇烈。嘉靖皇帝便下詔實行了最嚴厲的海禁。凡敢於與倭寇通商者,一經查出,不但貨物全繳焚燬,當事者本人處以大辟之刑,全家流放口外。隆慶朝後,海禁雖稍有鬆動,但海上貿易仍屬於禁止之列。一些商人為利所趨,有時仍不免偷偷摸摸出海通商。這樣就面臨雙重危險:一是官府的追查,二是海盜的搶劫。這兩樣只要遇上一宗,立刻就會招致殺身之禍。但是,賺錢逐利是商人的天性,賠本的生意沒有一個人去做,只要能賺到大把的銀子還是有不少人甘冒殺頭的危險。郝一標便屬於後者。他在江浙一帶的外海經營私貨貿易已有四五個年頭了。為了對付海盜,他招募了一批不怕死的強徒充當商船護衛,為了貨物順利登岸,他收買了一大批臨海府縣的官員,打通了所有關節,總之是處處逢迎通行無阻。隆慶之後,南北二京爭奇鬥豔追慕浮華的風氣愈演愈烈。郝一標從海上弄回的各笛外國布料,總是供不應求。聽說李太后也穿上了七彩霞的“倭布”,郝一標的生意越發地紅火了。儘管他的生意是一口價,一應布疋貴得離譜,也總沒個滯銷的時候。這會兒從馮保嘴中蹦出個“貴”字兒,他便眼皮子發跳。屏神靜氣一會兒,他自認為斟酌透了,才小心答道:
“西洋布都是從海上弄回來的,風險大,所以貴。”
馮保早就知道郝一標海上販私大發橫財,作為保護傘,他從中也得了不少好處。但他擔心郝一標太過張狂弄出事情來,便想趁機敲打敲打,他挪了挪身子,正顏說道:
“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