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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部分

我怎地不知道?”段升齜牙獰笑,“你住在西門紙馬巷,陳八開是你老子,你綽號叫綠頭蒼蠅,是不是?”

“巡攔大爺好眼力,我正是綠頭蒼蠅。”

“你家欠了九年的匠班銀,合起來也有四兩多,你知不知道?”

“知道,”綠頭蒼蠅滿不在乎,嬉笑著說,“這筆稅銀是你衙門定的黑錢,我一個子兒也不會給。”

綠頭蒼蠅態度梆硬乃是覺得自家佔理。且說這匠班銀原是在城裡頭徵收的一種差稅,凡木匠、瓦匠、漆匠、裁縫、鐵匠等一應百工匠戶,每年需得向官府交納稅銀四錢五分,稱為匠班銀。此制定於國初,戶籍一成不變。中間如果出現了絕戶、逃戶,則裡甲賠付。這樣一直強行徵收至嘉靖年間,地方司牧裡甲叫苦不迭。嘉靖年間,一位御史就匠班銀徵收之弊病寫折上奏朝廷,經多次廷議會商,皇上才恩准變通之法。應徵稅的匠戶不再一成不變,而是十年一審,期間消亡者准予登出。這一小小改革雖不盡善,但留心民瘼者亦額手稱快。綠頭蒼蠅的爺爺是名彈花匠,在上次核定匠戶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兒子陳八開與孫子綠頭蒼蠅,均無一人再從事彈棉花的職業。但按規定,這十年中他家還必須如數交納匠班銀。陳八開與綠頭蒼蠅父子憑什麼也不肯當這冤大頭,就一直抗拒不交。

段升點出綠頭蒼蠅來,本意是擒賊擒王打折他這根攪屎棍以壓群小的氣焰,卻不料這綠頭蒼蠅七竅裡冒的都是邪氣兒,話裡帶刺竟是比李狗兒還要難纏,段升不由得心裡頭罵一句:“日你媽的,老子今天非要把你整熄火。”接著問道:

“衙門按朝廷章程收稅,你敢說是收黑錢?”

“我爺爺死了九年了,骨頭都爛成了灰,你們還要收他的匠班銀,不是黑錢又是什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文明不想為管閒事把自己攪進是非之中,正想開口說幾句兩面光的話抽身離場,偏這時只見段升嗓門吊起來像打雷似的,吼道: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鎖上!”

段升手一揮,幾個差役如餓虎撲羊。綠頭蒼蠅手腳跳竄,竟一下子繞到張文明的身後,他把老太爺當作屏障,戲道:

“稅關稅關,催命判官,今日橫行,明日偏癱,闊佬大爺,見著就軟,逮著百姓,牢底坐穿。”

綠頭蒼蠅唸的本是荊州城中流行多年的民謠。平日裡昂頭一丈的稅差們,焉能受此嘲罵?此時也顧不得什麼,蜂擁而上刀棍齊加,綠頭蒼蠅一見不是勢頭,把張老太爺朝前一推,自己往後一退,腳底抹油跑得飛快。可憐張老太爺,趔趄一步尚未站穩,頭上早捱了稅差的一悶棍,額上頓時裂開一條兩寸多長的口子。老太爺“啊呀”一聲倒在地上,慌得眾人俯身一看,只見他頭上鮮血如注,已是昏死過去。

玄妙觀門前菜市出事時,荊州稅關堂官金學曾正在城南鐵券巷。兩個多月前,金學曾還在戶部員外郎任上調查宛平子粒田,為何又突然跑來荊州當上了巡稅御史?這裡頭有一段故事:

開國初年,朝廷在重要通商口岸及南北要衝富庶之地如南京、揚州、蘇州、松江、杭州、荊州、大同、德州以及北京近畿通州張家灣等處設立十大稅關。這些稅關堂官,都由所在州府的佐貳官同知擔任。前年,新任戶部尚書王國光履職之初,鑑於十大稅關征稅不力,稅政受制於地方不易展布等弊病,就向張居正建議將這十大稅關的官員改由戶部直接任命,張居正欣然同意。十大稅關不但脫離地方政府而單獨建制,而且行政級別也提高到四品衙門。稅關堂官職銜巡稅御史,與知府平級,都身著四品雲雁補服。這一改弦更張,效果立竿見影,去年一年,大部分稅關昕收稅銀增幅過半,但也有稅關水行舊路不盡人意,一年排榜下來,績效最差的就是這個荊州稅關。

正在大張旗鼓推行財政改革的張居正,看到設在他老家的稅關得了個倒數第一,自覺臉上無光,一怒之下,責成王國光把僅僅當了一年的荊州巡稅御史撤掉,親自提名讓剛剛結束了宛平子粒田稽查差事的金學曾接任。金學曾赴任之前,張居正專門在內閣接見了他,戶部尚書王國光同時在座。張居正對他講了一番勉勵的話,最後叮囑道:“荊州是不穀的老家,雖不及蘇杭松揚等處繁華,但亦是長江邊上的重要商埠,要不然國初朝廷設立稅關時也不會想到它。多少年來,荊州稅關所徵銀兩,總是個中不溜秋,說不上好,但亦不算太壞。自前年稅關改制,這荊州競急轉直下,不說和蘇杭松揚這幾個州比,竟是比德州大同還要差。別處改制都績效斐然,為何單單就荊州大掉價?箇中必有蹊蹺,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