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答道:“我程文從不說瞎話,這事千真萬確,是馮保的管家徐爵講出來的。”
“你從哪兒打聽到的?”韓揖問。
“從一個骨董商那兒。”
程文接著講出事情的原委:他有一位經商的布衣朋友,粗通文墨頗有儒風。閒暇之餘好逛骨董店,搜求一些骨董及古人字畫。一日到了棋盤街古雅齋骨董店,看到一幅春宮畫,其絹極細,點染亦精工。畫中男女,與時下流行的鄙褻不堪入目的春宮畫迥然相異。其圖中男女,惟遠相注眺,近處卻都以扇掩面。有一浮浪人彎腰偷看帷幕中的浴女,那浴女也僅僅只露出渾圓的一隻玉肘來,令人遐想不盡,卻又春光不洩。那位商人覺得這是一幅春宮畫中的上乘之作,便有意購買,向骨董商詢價。骨董商告之這幅春宮畫來自日本琉球,飄洋過海來之不易,因此索要五十兩紋銀。商人嫌貴與之討價還價,骨董商堅持不讓。那位商人正猶豫著,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五十兩紋銀不貴,我買下了。”說著,讓跟著的長隨兌了銀票,把那幅畫拿走了。商人望著那買主的背影,頤指氣使,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心中甚為懊惱。這時,賣出了好價錢的那位骨董商,一臉神秘地對他說:“客官,這買主你不認識吧?他經常光顧我這爿店子,看到好東西從不講價錢,買了就走,也不留姓名。後來總算鬧清楚了,他是替他家主人買的。他家主人好收藏骨董字畫,據我猜測,這位幕後主人身價一定不低。有一次看一幅春宮畫扯渾,那買主打了一個‘回’字謎讓我猜。我才知道他家主人還是一個風流才子。”商人聽了也甚感驚奇,便問骨董商是否打聽出這位“風流才子”究竟是誰?骨董商搖搖頭茫然不知。過了一些時日,商人又去古雅齋閒逛,骨董商對他說:“那位大買主的名字搞清楚了,叫徐爵。”商人朋友聽了一驚,回頭踅到程文家,坐著聊天時說到了這件事。
一班給事中聽完程文講述的故事,頓時都被撩撥得心如火炭。大家還在咂摸著馮保這段隱私後頭的東西,陸樹德已是響亮地啐了一口,罵道:“他孃的,早就聽說馮保假斯文,好收藏骨董字畫,沒想到他更愛春宮圖。”
雒遵想得更深一層,他掃了在座的諸位同仁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往日之所傳,說馮保私造淫器以獻先帝,並非空穴來風。乾清宮東暖閣中擺設的那些春宮圖瓷器,保不準也是先帝聽信了馮保的建議,特意去景德鎮燒製的。”
一名給事中說道:“要想弄清楚這件事的真偽,只有把孟衝找出來作證。”
“孟衝?”韓揖搖搖頭,苦笑著說,“昨夜我去他宅子裡拜訪,原意就是想讓他披露一些馮保在宮內的作惡之事。這位老廚師不肯見我,讓管家出來搪塞,說是病了,腦袋疼得就像炸開了一樣,什麼客人都不能見。”
“這是個軟蛋。”有人罵道。
“也難怪他,”陸樹德說道,“聽說前幾天,馮保派了十個小內侍前往他宅子裡做事,明裡是服侍照顧他,暗裡卻是監視他,不准他同任何人來往。”
這麼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這些個一心想扳倒馮保的言官,竟有了狗咬刺蝟下不了口的感覺。這時,又是那位程文開口說話了:
“馮保這閹豎,如果他褲襠裡真有過硬的東西,必定是天底下第一號淫棍。現在的他,縱然把天下的春宮圖買盡,也只是飽飽眼福而已。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貴妃向來端莊嚴肅,母儀天下。馮保本是誨淫誨盜的主,他是如何掩藏嘴臉,博取李貴妃的信任呢?”
“這就是馮保的高明之處,”雒遵盯著程文答道,“此人笑裡藏刀,心智過人。惟其如此,首輔才有化解不了的心病啊。”
“首輔的心病也是天下士子的心病,我想,今天的會揖……”
韓揖話還沒說完,忽聽得走廊裡響起重重的腳步聲,頃刻間只見文書馬從雲走進朝房來
報告:
“首輔到了。”
高拱一進門,眾言官先已肅衣起立,一起向他行了官禮。高拱揮手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揀正中空著的主人位子坐了。高拱平素不苟言笑,這些門生都很懼怕他的威嚴。但今日他們看出座主心情甚好,眼角密如蛛網的魚尾紋和那兩道繞嘴的深刻法令,都往外溢位難得的笑意。一俟坐定,高拱朝門生們掃了一眼,笑道:
“方才在走廊聽得裡頭嘰嘰喳喳甚是熱鬧,如何我一來,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首輔一來,尊卑定位。韓揖掛銜的吏科都給事中乃六科給事中之首,因此輪到他來答話。他欠欠身子,畢恭畢敬答道:“學生們在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