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不可測,很想與他單獨交談,便對兩位師爺說道:“你們兩位且回房歇息,我與長老再閒聊會兒。”
兩位師爺起身告辭,方丈室內只剩下覺能與李延兩人。已交亥時,寺院一片寂靜,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宿鳥的啼喚,更增添了山中的神秘感。忽然,一陣穿堂風吹來,把李延座旁燭臺上的蠟燭吹滅,屋子裡物件影影綽綽,只覺能手中捻動的佛珠閃動著幽幽的微光。這情形李延駭怕,不由自主地併攏雙腿攥緊拳頭,待小沙彌重新點燃蠟燭,李延虔敬問道:
“覺能長老,你覺得張居正真的有宰輔之命麼?”
覺能已看出李延神情恍惚,似有難言之隱。心想這在失意之人在所難免,但為何總要圍繞張居正談話,倒叫他費解。略作思忖,答道:
“張居正現在不已經是閣老了麼?”
“閣老與宰輔還不一樣,宰輔是首相,如今的宰輔是高拱,張居正只是一個次輔而已。”
李延一番解釋,覺能聽得無味,只依自己的思路回答:“當年沈山人與張居正究竟談了些什麼,老衲無從知道。但張居正在祝融殿裡抽的那支籤,倒有人把那籤文抄來送我。”
“籤文如何說?”
覺能想了想,唸了四句詩:“一番風雨一驚心,花落花開第四輪。行藏用舍皆天定,終作神州第二人。”
李延仔細聽過,說道:“這籤詩倒是明白如話,只是不知藏有什麼玄機。”
覺能回答:“玄機在第二句與第四句上。人生十二年逢一個本命年,即一輪。四輪加起來是四十八歲,這是第二句中的玄機。第四句其實也沒有什麼玄機。神州第一人是皇帝,在皇帝一人之下,萬民之上的是宰相,就是本朝的首輔。神州第二人即是首輔。”
李延驚詫地說道:“張居正今年正好四十八歲,難道他要當首輔了?”
覺能目光一閃,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這是天意。”
李延頓時覺得周身冰涼。覺能看到李延臉色大變,也是疑惑滿胸。但他謹守出家人本分,無心打探別人隱情,倒是李延按捺不住,沉默一會兒後說:“覺能師傅,你看在下近期內是否有災?”
覺能歉然一笑,答道:“李大人,方才老衲已經說過,塵世間吉凶悔吝之事,老衲一概不去預測。”
李延以為覺能推諉,仍央求道:“覺能師傅若能為在下指點迷津,也不枉我到福嚴寺走這一遭。何況佛家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覺能停止撥動手中念珠,盯著李延說:“李大人此話言重了,你如今解甲歸田,好端端作天地間一個閒人,如何要人救命?”
李延長嘆一聲,欲言又止。覺能接著說:“今夜月白風清,不知李大人可否有興趣,陪老衲出去走走。”
“去哪裡?”
“我們這寺院後門外,擲缽峰上有一個臺子,是當年李泌登高遠眺之地,那裡至今還留有一塊大石碑,鐫刻著李泌親書的‘極高明處’四個大字。”
“極高明處?”
“對,極高明處!”覺能說著站起身來,探頭看了看窗外月色,悠悠說道,“到了那裡,你就明白李泌為何會寫這四個字。”
李延深深籲一口氣,說道:“我隨你去。”
兩人走出寺院後門,沿著院牆一側迂迴而上不過百十來步,便看到幾株盤龍虯枝的古松,挺立在空�皎潔的月色之中,古松之旁,是一個兩丈見方的平臺,有一方石桌和四個石凳。
“這就是極高明臺?”李延問。
“這就是極高明臺。”覺能和尚說著伸手朝上一指,“你看,那就是李泌留下的石碑。”
李延順手看過去,果然看到挨著巖壁立了一塊大碑。也就在這時候,幾乎兩人同時都看到了,碑底下盤腿坐了一個人。
“咦,有人!”
李延一聲驚叫,連著後退幾步。覺能和尚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站在原地說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深更半夜坐在這裡,嚇著了我們寺中遠道而來的施主。”
那人盤腿坐在原地不動,開口說話,聲音中充滿不可抗拒的誘惑:
“請覺能上人恕罪,我專在這裡等候你們寺中這位遠道而來的施主。”
“你是誰?”
“不要問我是誰,我是天地間一隻孤鶴。”
“孤鶴?”
“那就叫我孤鶴吧。”
憑感覺李延覺得眼前這個人並非歹徒。他定了定神,走上前來問覺能:“你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