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待地插話說:
“冢宰大人,今日我們隨王大人前來拜訪您,為的是首輔張大人的守制之事。”
張瀚一愣.他瞟了吳中行一眼,說道:“這種事情,你們為何來找老夫?”
吳中行又問:“今日的邸報想必冢宰大人已看到了?”
“看過了。”張瀚故意輕描淡寫地回答。
“不知大人有何感想?”
問這一句話的是趙用賢,他是個大胖子,說話呼哧呼哧喘粗氣。張瀚不喜歡這兩位年輕官員咄咄逼人的談話方式,便板著臉說道:
“如果老夫記得不差,你們兩位都是隆慶五年的進士。”
“是。”吳中行答。
“首輔張大人是你們的座主,你們今日說話的口氣,都不像是他的門生!”
“我們是他的門生,但卻進不了他的家門,”吳中行悻悻然回答,眼神裡溢位怨憤,接著又補了一句,“如今已被髮配到貴州都勻衛的的劉臺,還不是首輔的門生!”
一提到劉臺這個名字,張瀚立刻就感到氣不順了。此人也是隆慶五年的進士,由於機靈幹練,很得張居正賞識。萬曆三年,張居正親自提名,將他從六品刑部主事任上拔擢為四品遼東巡按。三十多歲就成了開府建衙的地方大員,可謂平步青雲。第二年秋上,遼東總兵李成梁擊潰韃靼犯邊之敵,斬首兩百餘級,劉臺搶著上折報功。按規矩,地方巡按不得貪冒軍功,向朝廷報捷是總督與巡撫分內之事,劉臺這一下犯了忌。他去遼東履任前,張居正曾單獨接見了他,要他虛心歷練政務,為地方父老做幾件實事。此次談話用意明顯,就是希望劉臺做出政績來,以備日後重用。誰知劉臺到任後,就自恃有首輔這個大後臺,在同僚面前頤指氣使,弄得關係緊張。張居正聽到一些關於劉臺的風言風語,心中已對他這個凌辱撫臺的風憲官產生不滿,現在又見他違例報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便藉著這件事情,去信把劉臺痛斥一番。誰知劉臺是個只聽得好話聽不得調教的主兒,一收到這封信,他就以為張居正要懲治他了。偏那時候,一連幾期的邸報上都登載有官員因違反馳驛條例而受懲處的訊息,更有甚者,是他的江西同鄉付應禎御史因上折指責張居正苛政太嚴而遭到削官為民的處分。劉臺心想:“與其讓你不明不白的罷了官,倒不如我先告你怙恩恃寵,把皇上當傀儡,把百官當僕役。”主意一定,他就寫了一封長達數千言的《劾張居正疏》寄往京城。此疏一出,立刻轟動京城。張居正讀此疏後,不勝駭異激憤滿胸,立即給皇上寫了一道辯折,並申請卸去首輔職務。早朝時,張居正俯在丹墀下奏道:“遼東大捷,劉臺違制妄奏,法應降謫,臣請旨戒諭,而劉臺妄自驚疑,遂無顧忌發憤訐臣。且劉臺為臣所取士,二百年來無門生劾師長者,計惟一去職謝之。”說罷伏地痛哭。小皇上親下御座把張居正扶起,再三慰留,當廷宣旨將劉臺械掠到京,廷杖八十棍後謫戍貴州都勻衛永不敘用。
去年,吏部發生的最大一宗事情莫過於“劉臺事件”,張瀚對這個忘恩負義疏於政事的劉臺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處理起來並無心理障礙。現在見吳中行舊事重提,便沒好氣答道:
“劉臺咎由自取,首輔攤上這樣一個門生,實乃大不幸也。”
“劉臺做人確有缺陷,但他的《劾張居正疏》所列事實,也並非都是空穴來風。比如,禮科給事中陳吾德,因為早朝時與同事們聊天,對首輔大人免掉京官過冬所發護耳一事,說了幾句風涼話,被人告到他那裡,他立刻把陳吾德貶二級謫出京城,這算不算懷私洩憤擅作威福呢?”
聽這兩位侍讀的談話,張瀚已猜出了他們前來拜訪的用意。年輕官員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天官面前如此放肆,他恨不能把他們攆出門去,但礙於王錫爵的面子,他不便呵斥,只得對王錫爵說:
“王大人,你的兩位屬下初生牛犢,依老夫看,他們神態舉止不像詞臣,倒像是言官。”
王錫爵胸中雖無城府,但言詞甚短。他聽出張瀚語含諷刺,便肅容答道:
“冢宰大人,年輕人多憤激之詞,然也可理解,他們對首輔大人倒也無甚成見,只是守制一事牽涉朝廷大法,他們想來聽聽冢宰大人的意見。”
張瀚對王錫爵的辯解不以為然。他覺得兩位年輕官員的行狀有沽名釣譽之嫌,便勸道:“年輕人,老夫知道你們的心思,想在守制問題上做做文章。老夫想勸告你們,萬不可為博得虛名,而毀了自家前程。”
王錫爵聞聽此言,驚問道:“冢宰大人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