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淚溢位她的眼眶。朱翊鈞已好長時間沒有見過母親的眼淚了,他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微微顫抖著喊了一聲:
“母后!”
李太后眼中驀地閃現出五年前在這乾清宮中隆慶皇帝駕崩的一幕。那三位顧命大臣,高儀已死,高拱被逐,剩下的這一位張居正,又突然遭此大厄。她心頭一陣驚悸,她習慣地想把坐在身邊的朱翊鈞攬在懷中,但一見到朱翊鈞已長成英俊少年,再非當年的孩子,她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這當兒,貼身女婢趕緊上來替她揩拭眼淚,但眼淚越揩越多。
“太后,請節哀。”馮保跪在地上哀奏。
朱翊鈞不知如何安慰母親才好,但經過五年的訓練,他已習慣於在任何時候不忘皇上的尊嚴。因此,儘量壓下心中的慌亂,問馮保:
“大伴,兩位輔臣的揭帖中,言及張先生在家守制,這守制是什麼意思?”
“守制是洪武皇帝爺訂下的規矩,”馮保小心翼翼地奏道,“凡在職官員,遭逢父母大喪,必須除去官職,回家丁憂三年,然後再復職,這一制度就叫守制。”
“這麼說,張先生要回家三年?”
“按朝廷大法,是得這樣!”
朱翊鈞這才感到事態嚴重,忙問李太后:“母后,張先生一定要回家守制嗎?”
李太后微微點了點頭,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她憂傷說道:
“鈞兒,你想一想,眼下的萬曆王朝,如果沒有張先生,那會是什麼樣子?”
“這不可能,我是皇上,我不放張先生走。”
看到朱翊鈞執拗的樣子,李太后嘆了一口氣,說道:“張先生的去留是大事,也不是這一會半刻議得出結果來,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給張先生安撫。”
“大伴,這安撫可有章程?”朱翊鈞問馮保。
“有,皇上應頒諭旨撫卹,遣太監到張先生府上宣讀,爾後再送些禮品去。”
“如此甚好,你現在就替朕擬一道諭旨。”
馮保領命,退下辦事去了。
一個時辰後,司禮監秉筆太監李佑受小皇上之命,趕到紗帽衚衕傳旨。此時的張大學士府已是一片縞素,客堂也被臨時佈置成靈堂。聽說皇上旨意到,正在靈堂哭祭的張居正忙讓一應家人迴避。看著客堂懸起的這些挽幛,李佑也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但他強忍住,從折匣中拿出聖諭,對跪著的張居正念道:
朕今覽呂調陽、張四維二輔所奏,得知先生之父,棄世十餘日了,痛悼良久。先生哀痛之心,當不知何如
也!然天降先生,非尋常者比。親承先帝付託,輔朕衝幼,社稷奠安,天下太平。莫大之忠,自古罕有。先生
父靈,必是歡妥。今宜以朕為念,勉抑哀情,以成大孝。朕幸甚,天下幸甚。欽此。
李佑剛一念完,張居正便伏地痛哭。小皇上這麼快頒旨對他宣慰,讓他大為感動。李佑本是馮保的心腹,見張居正哭得這樣傷心,他一時沒了主意,只得勸道:
“請張先生愛惜身體,你這樣哭,若是皇上知道了,不知又會多麼難過。”
聽了這話,張居正止住抽泣,從地上撐起身子,回到椅子上坐下:李佑恭恭敬敬把聖旨送到張居正手上,又低聲說道:
“張先生,馮公公讓奴才稟告於您,他已給皇上出主意,讓皇上接見吏部尚書張瀚。”
“見他幹什麼?”張居正問。
“大概是為先生守制的事兒吧,”李佑一臉討好的神氣,“皇上要張瀚出面慰留先生。”
張居正心中怦然一動,自昨夜接到噩耗,他一直在極度悲慟之中。但哀號痛哭之時,他仍不忘考慮這一突然變故給自己帶來的影響。按規定他必須立即“守制”,如果這樣,他就得離開北京三年。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他嘔心瀝血推行的萬曆新政,無疑就會半途而廢。但不這樣做,又找不到恰當理由。現在聽說皇上決定慰留,他如同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看到一點亮光。但他不願在李佑面前表露心情,只是微微一點頭表示知道了這件事,他讓李佑稍等會兒,起身去了書房,從書屜裡抽出專用箋紙,工工整整寫了一段文字:
聞憂謝降諭宣慰疏
本月二十五日,得臣原籍家書,知臣父張文明以九月十三日病故。臣一聞訃音,五內崩裂。
茲者,伏蒙皇上親灑宸翰,頒賜御札。該司禮監李佑恭捧到臣私第。
臣不忠不孝,禍延臣父,乃蒙聖慈哀憐犬馬餘生,慰諭優渥。臣哀毀昏迷,不能措詞,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