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本是意料中事。艾穆在這群人中年紀最大,城府也深一些,他把那兩道疏文拿過來又看了一遍,然後問吳中行:
“你這道摺子何時送上?”
“明兒一早,我就到午門前遞折。”
大凡官員遞折都交由通政司轉呈,但這樣就慢。如果急投,則官員自己到午門前投遞,在此守值的太監就會立刻送進乾清宮。若守值太監不肯,官員就於此敲登聞鼓。鼓聲一響,整個紫禁城都聽得到。
“那麼,汝師兄的摺子也就隨後跟進了?”艾穆又問。
“是的,最遲不過後天。”趙用賢答。
“你們二位想過後果沒有?”
“想過,”吳中行回道,“最壞的結果,只不過是被逐出京城而已,但我想尚不至於。”
“為何?”
“皇上還小,不知道奪情的後果,如果我們把道理講清,皇上或許採納。”
“如果採納了當然皆大歡喜,若沒有采納呢?”
“再上摺子。”
“誰上呢?”艾穆語氣森然,善意譏道,“如果你被錦衣衛緝拿,你還能上折麼?”
“那……”吳中行語塞。
趙志皋眼瞧著氣氛不對,便道:“和父兄這是危言聳聽,小皇上與李太后向來關注清議,事情尚不至於壞到這種地步。”
吳中行憤然把桌子一捶,發誓般嚷道:“就是壞到這種地步,我吳某也在所不惜。”
“如此甚好!”艾穆眉毛一揚,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言道,“子道兄,如果你和汝師兄兩道摺子上奏,尚不能讓皇上回心轉意,這第三道摺子,就由我艾穆來上。”
“還有我。”沈思孝立即補了一句。
吳中行本是性情中人,見艾穆與沈思孝肯站出來與他們呼應,已是激動萬分,便大聲呼喚店夥計再大壺篩酒上來,七個人意氣風發連幹了好幾杯,艾穆趁著幾分醉意,提起嗓門說道:
“你們翰林院這班文臣,都是詩詞歌賦的高手,今日趁著酒興,我也斗膽班門弄斧,填一闋詞來獻醜。”
眾人聽罷一起拊掌歡呼,吳中行吩咐店夥計搬來紙筆墨案。艾穆趨上前去,揀了一管長鋒的羊毫,飽濡濃墨在紙上寫下墨氣酣暢的三個行書大字:金縷曲。
接著筆走龍蛇,紙上竟騰起風雷之聲:
散發走通衢,問今日,燕市悲歌,何人能續?國遇疑難風乍起,忍看亂雲飛渡。待我輩,振臂一呼。殘漏
荒雞聽夜角,太平歲,依舊有城狐。景山上,紅葉疏。
耿耿襟抱憤難訴,悵長空,月沉星隱,更無煙雨。幸有儒臣疏兩道,勝卻萬千詞賦。開盡了,世人眼目。
明日帝都騰俠氣,扶社稷,方為大丈夫,何懼怕,雁聲苦。
寫罷,艾穆又用他亢急的湘音吟誦了一遍,雖是急就章,倒也寫盡情懷,眾人無不叫好。吳中行朝艾穆一揖,言道:
“蒙和父兄鼓勵,明日一早,我就去午門投摺子去,我還留下一個副本,待把摺子投進大內後,再去紗帽衚衕,把副本送到首輔手中。”
“你為何要這樣?”艾穆問。
“明人不做暗事。”
吳中行說著,又嚷著要酒。趙志皋看他似有些醉了,便勸阻不要再喝了。雙方爭執不下,一直鬧到夜深散去。
第二十六回 說清田新官三把火 論星變名士一封疏
一連幾日,京城各大衙門都處在亢奮與騷動之中。卻說在天香樓宴聚的第二天早上,吳中行果真把那道《諫止張居正奪情疏》攜到午門投到大內。就在當天下午,性急的趙用賢也把疏文謄正跟著投進。小皇上在西暖閣讀罷兩道疏文,再也不用請示太后——因為太后早把主意出給了他,為了不擔“婦人之仁”的名聲,他即刻傳旨“著錦衣衛拿了,枷拷示眾。”當天夜裡,錦衣衛緹騎兵就把吳中行、趙用賢兩人從家裡逮出來投入鎮撫司大牢,第二天一大早,又給他們各戴上四十斤的鐵木枷一副,押到午門前跪地示眾。
幾乎就在同一天,張居正的《乞恩守制疏》在最新一期的邸報上全文刊登。這是一篇長文,雖然孝子之情哀溢於紙,但請求守制的語氣並不十分堅決。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張居正迫於反對派的壓力而作出的敷衍。同一期邸報上,還有皇上的兩道任命更令人注意。一是任命王國光接替張瀚出任吏部尚書;二是他空出的戶部尚書一職,由薊遼總督王崇古擔任。他們兩人都是因張居正的推薦而履任新職。推薦他們,張居正確實動了一番心思:王國光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