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滋兄,又碰到什麼事兒了?”
李義河屁股一落椅子,就開口罵道:“張瀚這個老糊塗,今兒個反水了。”
“反水?他怎麼反水?”張居正吃驚地問。
李義河便把上午與張瀚在吏部見面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張居正聽罷,頓時就變了臉,冷笑著說道:
“他把我張居正當成貪戀祿位之人,以為我不回家守制,是捨不得離開首輔這個寶座,真是天大的笑話。幼滋兄,你先看看這個。”
張居正說罷,拿起桌上一份奏摺遞了過來,李義河接過一看,是山東巡撫楊本庵呈給皇上的一道辯疏。摺子中對戶科給事中溫可禮彈劾他徵稅不力進行了辯解,並揭露陽武侯薛汴與衍聖公孔尚賢大肆侵佔土地藏匿不報的劣跡,建議皇上准予在山東重新清丈土地。這道摺子本是楊本庵按張居正的授意寫出,如今已從皇上那裡送來內閣擬票。
李義河閱過後,垂下眼瞼想了想,問道:“叔大兄,皇上如果同意清丈田地,又豈僅限於山東?”
“是啊,要清丈田地,必定是全國統一部署的大事,是一個浩大工程。”
“這肯定又是你叔大兄的主意,此舉既可懲抑豪強,又可增收國家賦稅,乃社稷長治久安的大計。”李義河說著忽然打住話頭,皺著眉頭說,“只是你若回家守制,這件事肯定泡湯。”
“不穀思慮的正是此事。”張居正兩腮的肌肉有些僵硬,看得出他心中波瀾翻滾,“清丈土地,主要的物件是那些豪強大戶,朝廷諸多弊政,皆因這幫人胡作非為所致,但若想削弱他們的特權,搬動他們的利益,談何容易。只有那些不避禍,不畏強權,不計千秋功罪的人,方能擔當此事。幼滋兄,你說說,今日天下,有誰肯如此行事?”
李義河脫口答道:“惟有你叔大兄,不然,天下百姓,不會稱你是鐵面宰相。”
“是啊!”張居正長吁一口氣,嘆道,“張瀚以為我不肯守制是貪圖權位,這樣的誤解太大!”
“他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義河憤憤說道,“這些人,打著維護朝廷綱常的旗號,實際上是棄天下蒼生而不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別人管不得的事情,由他去吧。”張居正露出一臉的輕蔑,“只是不穀看錯了人,居然信任他這麼多年。”
李義河回道:“如果叔大兄下定決心清丈土地,則奪情事勢在必行,張瀚辜負皇上的期望,不肯出面慰留,乾脆,由我出面聯絡部院大臣來做這件事。”
“你出面不妥。”
“為何?”
“人家都知道你我的關係,你出面慰留,難以服膺於天下士林。”
“如此說,王國光也不行。”
“對,他也不行。”張居正回答得肯定,“不穀平日做事,雖大刀闊斧不避嫌疑,但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何況奪情這件事,更不能給那些清流留下什麼口實。”
“我知道了,相信我李義河會辦妥這件事。”
兩人又就一些具體事情密談了約一個時辰,李義河方告辭離去。他剛一走,張居正就命遊七去找徐爵,讓他把張瀚不肯出面上書慰留的訊息迅速告知馮保。馮保本以為讓張瀚上書是十拿九穩的事兒,卻沒想到病騾子也有尥蹄子的時候,頓時感到事態嚴重,便連忙進了乾清宮,向李太后稟告此事。李太后吩咐手下太監把皇上從東暖閣喊來,一同商議此事。
“張瀚是張先生一手薦拔的人,平時倒十分謹慎,這次是誰給他灌了迷魂湯,競發了糊塗,嗯?”李太后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盯著馮保問,不等回答,她又重重地補了一句,“難道他不知道,張先生是先帝欽定的顧命大臣麼?”
馮保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陰陰地說:“大凡朝廷出一點事情,各路神仙都紛紛浮出水面。”
小皇上聽出話中有話,便問道:“張先生奪情事,京城裡都有什麼反應?”
“上午,翰林院掌院學士王錫爵帶著十幾個屬下,都穿著大紅袍子,跑到內閣向呂閣老恭賀。”
“恭賀什麼?”
“恭賀他升遷首輔。”
李太后秀眉一豎,怒氣衝衝斥道:“這幫酸文人,怎麼會如此大膽?”
馮保解釋:“朝廷有規矩,首輔三天不當值,次輔順而遷之,就可以坐到首輔的位子上。”
“皇上還沒有頒旨,呂閣老就能當首輔了?”李太后望了望兒子,潑辣勁兒又上來了,“京城裡頭,讓張先生整治了幾年,官場上的邪氣兒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