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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部分

一連數日,乾清宮內一改往日祥和融洽的氣氛。上到皇上皇后,下到宮娥采女小火者,一個個臉上都像是掛了霜。箇中原因不言自明——仍是曲流館事件的餘波。朱翊鈞雖然沒有被廢黜,但馮保卻仰恃李太后的支援,在紫禁城內宮中搞了一次大清洗。凡是平日他看不順眼的內侍,不降即謫。由牙牌太監降為烏木牌火者的有七十多人。被調出內廷前往南京、鳳陽、南海子等處充當淨軍作苦役的,又有五十多人。一百多位在皇上跟前服侍的貂璫,轉眼間都成了臭水溝中的蝦子任人撮捏。這是萬曆改元以來內宮最大的一次人事更易,弄得雞犬不寧人人自危。這次撤換最多的是乾清宮內侍,大大小小的管事牌子被撤換了二十多個,討皇上喜歡的奴才,幾乎撤得精精光光。孫海、客用兩個,被打得遍體鱗傷,押解到南京充當淨軍去了。馮保作為司禮監掌印,名

義上統轄內廷二十四監局,但對乾清宮的內侍,哪怕是一名小小的火者,他也不敢擅自變動。這皆因乾清宮是皇上機樞之地,所有內侍都由他欽點。馮保這次之所以敢老虎嘴上捋須,皆因皇上犯錯在前。如今安插進乾清宮來的管事牌子,清一色都是馮保精心挑選的親信。皇上雖然還是威加四海的九五至尊,但在乾清宮中,卻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這種處境,怎不令他黯然神傷。

還有更令朱翊鈞揪心的事,便是張居正替他草擬的《罪己詔》,詔文用詞尖刻,用自唾其面來形容猶嫌太輕。朱翊鈞讀過一次,頓覺胸悶氣短,他再沒有勇氣來讀第二遍。他恨不能把那份《罪己詔》撕個粉碎,但撕了又有何用?它早就登載在通政司邸報上,透過郵傳發往全國各府州縣。想想自己身為皇帝,卻不得不將這一點點“穢行”公之於眾,讓全國的蕞爾小官都將它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朱翊鈞就恨得咬牙切齒。但所有的怨恨,都只能深埋於心。自孫海、客用離開之後,對調入乾清宮來服侍他的這些個陌生面孔,他是一個都不敢相信。

卻說這一日用過早膳,他踱步到東暖閣,剛坐下啜了兩口茶,聽得門口有人稟道:

“奴才張鯨求見皇上。”

張鯨是司禮監八個秉筆太監之一。年紀雖然只有三十五六歲,在內廷卻差不多呆了將近二十年。他五歲被閹送人宮中,在內書堂讀了六年書,在太監裡頭,是個難得的秀才。他與時任杭州織造局督造的欽差太監孫隆是好朋友,經孫隆的推薦,他投到馮保門下。馮保賞識他為人謹慎,寫得一筆好字。前年,便將他從御馬監管事牌子的位子提拔為秉筆太監。在司禮監,除了張誠,他算是第三號人物了。此人平常言語甚少,口上從不言是非之事。因此,在這次內廷人事變動中,他被馮保挑來每日往東暖閣當值,給皇上送折讀折。

聽到張鯨的聲音。朱翊鈞皺了一下眉頭,懶洋洋地說道:“進來吧。”

張鯨躡手躡腳走進來,在御榻前跪下了。朱翊鈞瞟了一眼他捧進來的折匣,問:

“今日有何重要的奏摺?”

“有內閣首輔張先生的一道疏。”

“什麼疏?”

“《皇上宜戒遊宴以重起居疏》。”

“又是這件事,簡直沒完沒了。”朱翊鈞心裡頭嘀咕了一句,他已是十分厭煩,稍稍愣了一會兒,他吩咐張鯨道,“起來,坐到杌兒上去,念疏文。”

張鯨趕緊爬起來,開啟折匣,取出張居正的那道疏,小心翼翼念將起來:

自聖上臨御以來,講學勤政,聖德日新。乃數月之間,仰窺聖意所向,稍不如前……

讀到這裡,張鯨稍作停頓,偷偷覷了朱翊鈞一眼,見他仰著下巴瞧著窗外的樹影出神,臉上毫無表情,便吞了一口口水,繼續念道:

微聞宮中起居,頗失常度;但臣等身隔外廷,未敢輕信,而朝廷庶政未見有缺,故不敢妄有所言。然前者

恭侍日講,亦曾舉“益者有三樂而損者亦有三樂”。“益者有三友而損者亦有三友”兩章,以勸導聖上。語云:“樹德務滋,除惡務盡”。曲流館之事發生,內廷務必整頓,其各監局管事官,俱令自陳,老成廉慎者存之,諂佞放恣者汰之。且近日皇穹垂象,彗芒掃宦者四星,宜大行掃除以應天變……

“停!”朱翊鈞忽然叫了一聲。

張鯨收了口,朱翊鈞盯著問他:“張先生說天象有變,可有根據?”

張鯨答:“欽天監幾天前上了一道條陳,言過此事。”

“怎麼講的?”

“說是天上出現了彗星,尾巴掃著了紫微星座,這種星象是有內侍欺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