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死?”李太后一愣。
“對,賜死!”馮保嘴一癟,眼淚說來就來,嗚咽著說道,“皇上被廢了,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李太后此時是悲喜交集,悲的是皇上不成器,喜的是兩位老臣對皇上都如此忠心耿耿。她親自起身上前扶起內外兩位相臣,吩咐身邊內侍:
“去乾清宮,請皇上到這裡來。”
少頃,聽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但見滿臉愧色的朱翊鈞誠惶誠恐地走了進來。打從奉先殿前李太后怒氣衝衝乘轎而去,朱翊鈞的一顆心就一直如同油煎。母后揚言要廢他,無論陳太后怎樣替他求情,終是一個不鬆口。想到自己剛剛知曉事體,嚐到一點當皇帝的快樂,就要被廢掉.不但要搬出乾清宮而且要永遠離開京城。這一驚嚇,著實讓他頂門走了七魄,脊上溜了三魂。在陳皇后的一再撫慰下,他恍恍忽忽回到乾清宮,一心等著母后召見張先生商討的結果。如今母后命他來到平臺,他也不知等待他的究竟是禍是福,所以一進門來就低著頭,不敢看母后的臉色。
看到皇上站在門口遲疑不決的樣子,張居正首先站起來肅容言道:
“皇上,請到御榻就坐。”
朱翊鈞一聽師相的口氣一如平日,對他充滿恭敬,心裡頭忽地一熱.不免抬起頭來看了看母后。李太后此時也正凝定眼神兒看著他。四目相對又倏然分開,李太后冷冷言道:
“鈞兒,張先生讓你到御榻就坐,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
“謝母后。”
朱翊鈞頓時如釋重負,他坐上御榻後。張居正立即對他跪下,行君臣覲見之禮。
“元輔張先生請起。”
朱翊鈞淚花閃閃,恨不能親下御榻把張居正扶起。待張居正回到繡椅上坐好,李太后又道:
“鈞兒,張先生保你,這皇上的位子,還是由你來坐。”
“謝……”朱翊鈞本想說“謝謝張先生”,想想又不妥,以君諛臣的事情小時候做起來,渾然不覺羞恥,但現在既已長大,再這樣做,豈不令他汗顏,想了想,改口道,“謝母后寬宥。”
“寬宥寬宥,”李太后冷笑一聲,“不是張先生和馮公公保你,為孃的決不寬宥。”
朱翊鈞渾身一顫,訥訥言道:“兒再不敢胡來。”
“再胡來,就誰也保不了你,”李太后秀眉一豎,火辣辣斥道,“做下這等荒唐事,也不能太便宜了你,不懲罰一下,你哪裡會吸取教訓!”
馮保這時又想做好人,便道:“啟稟太后.念皇上是初犯,如今他已痛心疾首,依老奴愚見,懲罰就不必了。要懲罰,就懲罰孫海、客用他們兩個。”
“這兩個如何懲罰?”李太后問。
“將他們各杖二十,降為淨軍,發往南京孝陵種菜。”
“這處理也不算太重,”李太后頷首同意,又道,“那兩名宮女,都叫什麼?”
馮保答:“被客用削了頭髮的那一位,叫巧蓮,另一名叫月珍。”
“這兩個,咱看巧蓮還有閨秀之風,就將她調來慈寧宮,在咱的左右侍候。那個月珍,不能再讓她呆在尚儀局,乾脆把她發落到浣衣局。”
“太后明斷,老奴遵旨執行。”
聽說要把孫海、客用二人貶謫到南京去,朱翊鈞心裡頭十二分的不情願,但此時哪有他說話的份?縱有再大的憤懣,也只能隱忍。偏在這時,李太后又道:
“奴才都懲罰了,當皇上的,不說曲流館發生的那種齷齪事,單姑息養奸這一條,就該重罰!張先生,前朝的皇帝,如果做錯了事,該是如何處置?”
張居正雖然保了皇上,但覺得給予薄懲,對糾正皇上的玩偈之心有利無弊,因此答道:
“前朝不少皇帝,做錯事後都下過罪己詔。”
“罪……”李太后沒聽明白。
“罪、己、詔,”張居正一字一頓回道,“就是皇帝將自己所犯的錯處,寫成詔示以告天下,以此來警醒自己,表示悔過之心,決不重犯。”
“如此甚好,”李太后答應一句,又問朱翊鈞,“鈞兒,你意下如何?”
朱翊鈞哪肯將自己做出的醜事兒抖落出來告示天下?但迫於太后的壓力,他只得硬著頭皮回答:
“張先生建議甚好。”
李太后看得出兒子的態度勉強,但她深諳“矯枉必須過正”的道理,對張居正說:
“張先生,你今兒個回去,就替皇上擬出罪己詔來,明日送通政司,在邸報上登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