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仔細看時,只覺張居正的表情,已從“柔情丈夫”變成了“鐵面宰相”,他越發感到張居正的高深莫測。兩人一時無語,正當書房陷入難堪的沉默時,遊七又匆匆進來稟告:
“老爺,禮部大宗伯萬士和大人到了。”
“走,子維兄,我們去客廳見萬大人。”
張居正說著,從書案上拿起那封金學曾急遞來京的信函。張四維瞅了瞅信封上赫然蓋著的湖廣學政衙門的關防,便趁機小心問道:
“首輔,見了萬大人,咱們議什麼?”
“議一議查禁全國私立書院的事。”
張居正回答得輕描淡寫,但張四維卻感到驚雷貫耳。
第十四回 金學曾智布黃蜂陣 陳督撫深析宰揆心
自從抓了何心隱後,武昌城中爆發了幾次大的騷亂。第一次是洪山書院的六百名學生髮動,全省就近私立書院的大批學生蜂擁而至,就連城裡省府兩所官學的學生也都響應參加,約摸有上萬人,將大成路上的學政衙門圍得水洩不通。城裡頭的一些地痞流氓等不法分子也趁機起鬨搗亂,砸搶了幾家店鋪。甚至焚火燒燬了一些房屋。陳瑞一看這緊張局勢大有蔓延之勢,便當機立斷採取措施。除先前調入的二百名軍士外,又將駐紮在孝感衛所的一千名兵士迅速調入省城進行彈壓。城中各大衙門以及主要街道都有兵士日夜巡邏。局面雖然控制住了,但問題並沒有解決。
卻說數千名學生圍困學政衙門的那一天,金學曾不聽陳瑞勸告,硬是要火急火燎往回趕。斯時學政衙門前人山人海,平素溫文爾雅的莘莘學子,這時候早把子云詩云溫良謙讓等書生功課一古腦兒拋諸腦後,只見他們在火辣辣的日頭底下,有的捶胸頓足看似瘋漢;有的齜牙咧嘴如同怒目金剛;有的呼天搶地如喪考妣;有的攢眉擰目,倒像是吃了幾鬥黃連水。總之是“狼奔豕突”群情激憤。這些人打聽到抓捕何心隱是學臺大人金學曾的主意,便互相串連邀齊了前來學臺衙門找金學曾興師問罪。他們中也不乏潑皮式人物,一來就擺開架式要往學衙的儀門裡衝。省裡的三臺衙門都是密勿重禁嚴守之地.平常都有兵士站崗。這會兒見有人要以身試法,值守的兵士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起橫槍護住大門,領頭的哨官喊道:“誰敢往前一步,老子一槍戳了他!”秀才們雖然有心鬧事,但見了橫肉面生的兵爺,心裡頭還是懼怕三分。數十人衝上了儀門前的臺階.又都嚇得退了回去。衙門既不敢衝,他們也決不甘心就此散去.便吵吵嚷嚷要金學曾出來回答為何要抓何心隱——他們並不知道金學曾不在衙門裡,衙門裡的人更不會據實奉告。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不知誰嚷了一句:“看哪,學臺大人的轎子抬過來了!”學生們回頭一看,果然見一乘油絹雲頂大涼轎從東面的玉馬街匆匆而來=頓時,圍在衙門前的學生們,又像潮水般朝轎子那廂湧去=此時坐在轎子裡的金學曾面對萬頭攢動的場面,心裡並不驚慌.他吩咐轎伕把轎子抬到廣場中間停下,他抬腿下轎,立馬就有人朝著他大聲喊叫:“你憑什麼抓何心隱?”一言未了,不知誰領頭喊了一句口號:“還我何心隱!”廣場上便響起了一陣一陣的狂吼=待口號聲停了,金學曾環顧周圍一張張憤怒的臉,冷笑著斥道:“你們不好好唸書,跑到這裡來吊什麼嗓子,嗯?你們問本學臺為何要抓何心隱,這麼亂哄哄的,本學臺怎麼回答?你們現在選幾個代表隨我進衙,我給你們竹筒倒豆子,一二三四講個清楚明白。”說畢,金學曾抬腿就往衙門裡走,膽小的學生紛紛給他讓道兒,卻也有幾個捺橫撒潑氣勢洶洶地站出來擋住去路.高聲說道:“憑什麼讓你回衙?要說,就在這裡說清楚!”金學曾瞅著這幾個人,三角眼一吊,斥道:“瞧你們這樣兒,都是存心要和我搗蛋。好哇,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同你們一起熬!”一言未了,便一撩官袍,雙腿盤地坐了下去。他這樣一來,倒叫學生們沒了主張。正當他們嘀嘀咕咕商量下一步對策時.不知是誰殺豬似地嚎叫起來:“哎喲,我被螫著了!”眾人尋聲望去,一時都大驚失色,只見頭頂上嗡嗡嗡飛起一大片黃蜂。這些可惡的小飛蟲彷彿著了什麼魔法,見人就螫,尖利的毒刺一紮入皮肉,立刻就會腫起大包疼痛難忍。本來還同仇敵愾眾志成城要向學臺大人討個公道的學生們,頓時亂了陣腳,左躲右閃抱頭逃竄,廣場上一片嗷嗷亂叫,趁著這一片混亂,衙門前守值的兵士連忙跑過來把金學曾接回了衙門。儘管金學曾眼明手快,突圍時仍然被黃蜂狠螫了一口。
此後幾天,金學曾一直呆在衙門裡。在這騷亂尚未平息的非常時機,儘管身無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