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這架式,馮邦寧的十幾名護衛也都拔出刀來,按理馮邦寧一個五品官員,撥到他名下聽差的衙役只有六名。但他所在的鎮撫司衙門是“詔獄”所在地,衙門裡要緊官員的護衛自然不能按等級來定。因此馮邦寧每次出行,前呼後擁威嚴直逼大九卿,這會兒見雙方劍拔弩張,馮邦寧樂得把事情鬧大,嚷道:
“你不要以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勢欺人。咱早就知道,皇上馬上就要降旨懲罰你。”
“懲罰我什麼?”王國光稍稍一愣。
“遼東大捷是殺降冒功,你貪領封賞,皇上要盡數追奪,你以為咱不知道?”
一聽這話,在場的人——不管是兩家護衛班役還是街邊上的老百姓,無不大驚失色。正月問的遼東大捷是件大事,京城裡的老百姓沒有誰不知道。這麼一件舉國歡慶的勝戰,竟然是殺降冒功,而且連大名鼎鼎的老天官也被牽扯進去,誰聽了這訊息都會像猛聽悶雷的婆娘,不打一陣寒噤那才叫怪。王國光此時也深感意外,這事兒尚屬機密,這個二桿子怎麼會知道?轉而一想他是馮保的侄兒,一時間什麼都明白了。他決心殺一殺這位“太歲”的氣焰,便命小校。
“護轎前行,阻擋者,格殺勿論!”
小校得令,手一揮,八名健壯的轎伕吆喝一聲迅速起轎,二十名護衛更是如猛虎出林。頓時,馮邦寧的轎隊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的那些護衛平常雖然也都是五閻王不要六閻王不收的惡漢,但眼下畢竟是與天官的護衛對陣,心裡頭有些發怵,因此都不敢真的玩命。當然,也有幾個憨頭擋道胡鬧,廝打中,雙方都有人皮破血流負了輕傷。
看著王國光的轎隊走遠,馮邦寧再看看自己屬下的殘兵敗將,藍呢大轎也被戳了幾個洞,自覺丟了顏面,頓時潑婦似的罵起大街來。罵了天官罵班頭,罵了班頭又罵轎伕,穢語滿嘴髒話亂噴。折騰了一陣子,他的酒也醒了。思量一番覺得不妥,便趕緊跑到紫禁城來找他的伯父討主意。
馮保聽了,感到馮邦寧闖了大禍,一個五品的武官和一品天官爭道兒,放到哪兒說都是敗理兒的事。這官司如果打到皇上那裡,弄不好,這愣頭青的一身官皮還得扒掉。滿朝文武誰不知道王國光是何等人物?他不單是張居正最好的知己,還是皇上與太后深為依賴的股肱之臣。馮保將馮邦寧好一頓臭罵,直到罵酸了嘴,才讓人找了一根繩子來,著兩個太監幫忙把馮邦寧捆了,親自押送到內閣來找張居正。
聽清了事情原委,張居正很是生氣:一氣馮邦寧無法無天,竟敢衝撞吏部尚書的轎馬儀仗;二氣這渾小子居然口無遮攔,當街亂嚷,捅出了尚還沒有公佈的朝廷機密——這事兒馮公公也脫不了干係,不是他露了口風,馮邦寧又怎能知曉“殺降冒功”的事?如今,馮公公擺出一副大義滅親的架式,把馮邦寧五花大綁押進內閣。他這樣做的目的是堵外廷官員們的口,不讓他們藉此攻擊他驕縱家人橫行無道。但如此一來反倒叫張居正為難:若是秉公執法,給馮邦寧嚴厲懲處,則有拂馮公公的面子,他雖然做了一個高姿態,你可不能當真,誰不知道這位大內主管是有名的笑面虎?若不處理把馮邦寧放了,各衙門官員就會罵他“硬處馱槍過.軟處殺一槍”。
躊躇了好一會兒,張居正起了一個念頭想讓書辦去把張四維喊來,把這難題兒交由他去處理。轉而一想又不妥,人家馮公公是衝自己來的,若交給張四維去辦,馮公公肯定知道他這是推委之舉,心裡頭便不高興。既搪塞不開,張居正便睃了一眼馮保,說道:
“馮公公,令侄今日之舉,的確太過孟浪。”
“是啊,這畜牲只要喝了酒,佛臉上刮金,青樓上擺闊,什麼樣的渾事都做得出來。”馮保說著便連連嘆氣。
張居正從馮保的話中聽出了“訊息兒”,跟著就問:“怎麼,馮將軍喝了酒?”
“是呀!”
答話的是馮保而不是馮邦寧。打從一走進張居正的值房,馮邦寧就站在外頭過廳裡沒有進到裡屋,這會兒,馮保伸頭朝過廳喊道:
“畜牲,還不進來給首輔大人下跪,說個清楚。”
馮邦寧聞言慌忙走了進來,因雙手被綁沒有支撐,故下跪時差點摔倒,書辦趕緊過去扶了他一把。
“馮將軍,中午在哪兒喝的酒?”
“在珠市口。”
“衝撞吏部堂官王大人的轎子,你可知罪?”
“知罪……”
此時的馮邦寧早收了囂張氣焰,他偷覷一眼見首輔臉色鐵青,身子競嚇得篩糠一般抖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