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你在這裡躺了整整一年,玉娘才來看你,你將奴婢比作虞姬,奴婢不配呀!”
一邊說,一邊哭。那一卷記載了兩人私情的清詞麗句,終於在欲圓未圓的月華下,變成了一隻只哀婉低迴的灰蝴蝶。看著它們旋轉、蹁躚、破碎、沉落,玉娘拭了拭淚,又緩緩摘下頭上的東坡巾,一頭烏黑的長髮頓時披散了下來。撫著墓碑,只聽得她又輕聲說道:
“先生,奴婢這次來看你,就再也不會同你分開。”
玉娘說著,又從布囊裡取出那張琵琶。她剛要面對墓碑席地而坐,忽聽得近處什麼地方傳來窸窸簌簌的腳步聲。
“誰?”玉娘驚問。
“我。”
只見一個人影從墳包左側轉了過來,玉娘本能地後退一步,尖著嗓子追問:
“你是誰?”
“金學曾。”那個人影已經踱到跟前,與玉娘面對面站著,只見他拱手一揖言道,“玉娘姑娘,久聞你的芳名,沒想到在這裡與你見面。”
玉娘早就聽說過金學曾這個名字,並知道他是張居正生前最為欣賞的幹臣,禁不住好奇地問:
“你是那個會鬥蟋蟀的金學曾。”
“在下正是。”
金學曾苦笑一下,黑暗中,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雙眸灼灼生光。他自萬曆八年回浙江老家守制後,一直布衣葛服足不出戶。但人在江湖心存魏闕,暗地裡他仍十分關注張居正推行的萬曆新政。因他離開官場已有幾年,加之為官時廉聲卓著,沒有任何把柄讓人可抓。所以,在萬曆皇帝親自主持的對張居正的清算中,他沒有受到衝擊。但他堅信張居正的改革沒有錯,至於張居正本人,雖然並不是沒有可指摘之處,但瑕不掩瑜,他依然是大明開國以來屈指可數的中興名臣。對張居正遭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他深感憤怒卻又無從表達。所以,也是特選了張居正的忌日前來荊州憑弔。玉娘來的時候,他已在這裡呆了小半個時辰,他因在荊州稅關任上得罪過不少地方士紳,所以不想被人發現。玉娘轎子抬到時,他便躲到墳地背後。當他確信在墓碑前哭訴的只有玉
娘一人時,這才又慢慢蹀躞出來。玉娘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
“你為何也來這裡?”
“同你一樣,也是特地趕來祭奠首輔。”
“你從哪裡來?”
“杭州。”
“啊,你比奴家走得更遠。”玉娘悽然一笑,對著墳包說道,
“先生,你睜開眼睛看看,終於有一個官員來看你了。”
金學曾搖搖頭,糾正說:“玉娘,在下並非官員。”
“啊?”
金學曾簡單地介紹了自己這幾年的經歷,然後說道:“官場齷齪,原也不值一提。玉娘,首輔如果地下有知,看到你千里迢迢趕來祭奠,他必定陶陶然,欣欣然,對著這中天朗月,滿滿地浮一大白。”
玉娘沉默了一會兒,激憤地說:“奴家始終不明白,張先生生前以國為重,忠心輔佐皇上,死後不到半年,就落得家破人亡的悲慘下場,這究竟為的什麼?”
金學曾捻鬚一嘆,答道:“只因他整飭吏治,清理財政,推行的一系列重大舉措,雖有益於朝廷,有利於百姓,卻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勢豪大戶。”
“皇上不是支援張先生麼,他為何出爾反爾?”
玉娘口無遮攔問出此話,倒叫金學曾犯難。他雖然早已是布衣身份,卻仍不敢指責皇上。稍一思索,他才繞了一個彎子委婉答道:
“自古忠臣,未必都有好報。”
玉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一次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著墓碑,動情地說:
“張先生若還能再活一次,不知他是否還有勇氣,像先前那樣不避權貴料理國事。”
“我相信,他還會那樣!”金學曾肯定回答。
“是嗎?”
玉娘對金學曾的回答感到驚訝。金學曾看了看玉娘,從衣袖裡摸出一張紙來,遞給玉娘說:
“你看看這個。”
藉著火鐮打出的微弱的火光,玉娘抖開那張紙,只見上面寫道:
二十年前,不穀曾有一宏願,願以其身為蓐薦,使人寢處其上,溲溺垢穢之,吾無間焉。有欲割取吾耳口
鼻者,吾亦歡喜施與。
萬曆元年答閱邊總督吳堯山
天下事,非一手一足之力。僕不顧破家沉族以徇公家之務,而一時士大夫不肯為之分謗任怨,以圖共濟,
將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