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發現,男子漢們,特別是返鄉的戰士們,愛用眼睛盯她。查密莉雅自己也愛玩愛鬧,可是她對那些放肆的傢伙確也不給好顏色。儘管這樣,我還是常常很惱火。我愛她而嫉妒別人,就象弟弟愛大姐因而嫉妒別人一樣,我要是發現年輕人圍在查密莉雅身旁,就要儘量想法子干擾他們。我擺出氣鼓鼓的架子,根恨地望著他們,象要用自己的神情告訴他們:“你們別太得意了。她是我哥哥的妻子,別以為沒有人保護她!”
在這種時候,我常常裝出隨便的樣子,不管是不是地方,插過去談話,企圖嘲笑追逐她的人,而當這種辦法毫不見效時,我就失去自制,氣鼓鼓地,哼鼻子瞪眼睛。
小夥子們就噗哧大笑;
“唉呀,你瞧他的樣子!看樣子她是他的嫂子,真有意思,我們還不知道的”
我極力撐持著,可是我感到耳朵在發燒,偏是叫我出醜,並且惱得我眼裡進出淚水。而查密莉雅,我的好嫂子是瞭解我的。她勉強忍住就要進發出來的笑聲,一本正經地說:
“你們以為嫂子是可以隨便在大路上撿到的?”他對男子漢們抖直身子說,“你家嫂子也許是撿來的,我家可不是!快走開,我家小叔兒,哼,就要你們好看!”查賽熱雅在他們面前擺了個威武姿勢——傲然昂起頭來,挑戰似地挺一挺肩膀,一面不出聲地笑著,拉了我一同走開。
我看出這種笑裡有氣憤有高興。可能她當時想:“你呀,真是傻孩子!只要我想隨便胡來,誰還能攔得住我?全家一齊來看著我,也看不住我!”在這種情形下,我總是門聲不響,覺得有點對不起她。確實,我因為愛查密莉雅而嫉妒,我崇拜她;因為她是我的嫂子,因為她的美,她那灑脫的、自由自在的性格而感到驕傲。我和她是最知心的朋友,有什麼事從不彼此隱瞞。
那時候村裡男人很少。有的年輕人就抓住這一時機對婦女十分放肆、十分輕視,說什麼,“同她們沒什麼磨蹭的,把手一招,不管哪個都會跑過來。”
有一天在割草的時候,我們一個遠房族人奧斯芒走來糾纏查密莉雅。他原也認為沒有一個女人禁得住他的引誘。查密莉雅卻毫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從草垛腳下站起來,——她本來在草垛涼蔭裡休息的。
“別動手動腳的!”她痛苦地說,把身於扭過去,“雖然把你們看成個人樣兒,可是有的人卻象畜牧一樣!”
奧斯芒躺到草垛腳下,輕蔑地撇一撇舔溼的嘴唇:
“吊在高竿上的肉,解不了貓的饞,……有什麼好裝的呀,也許是願意守一輩子了,鼻子還翹得老高哩。”
查密莉雅猛地轉過身來。
“也許,就願意守一輩子!我們就碰上這種命麼,你混蛋就開心好啦。我要一百年獨身,可物件你這號兒的,連口唾沫都懶得吐——討厭。我看,要不是戰爭,誰又輪到同你講話!”
“我說的就是這話!戰爭,沒有了男人的管教,你才要怎的就怎的。”奧斯芒得意地笑道,“哼,你要是我的老婆,保你不唱這個調調兒。”
查密莉雅本想向他撲過去,還想說點什麼,但是什麼也沒說,覺得不值得同他糾纏。她朝他久久地、恨恨地望了一眼。然後厭惡地啐口唾沫,從地上抬起草杈,走了開去。
我站在草垛後面四輪大車上。查密莉雅看到我,急忙轉過身去。她瞭解我當時的心情。我當時的感覺是:受欺凌的不是她,而是我,正是我受了侮辱。我懷著痛苦的心情責備她說。
“你幹嗎理睬這種人?同這種人有什麼道理好講?”
直到晚上,查密莉雅一直陰沉地皺緊眉頭,一句話也不同我講,也不象平常那樣有說有笑。當我把四輪大車趕到她跟前時,她為了不使我提起那件已被她隱忍在心中的可怕的惱人事,猛力將草權扎進草堆,一下子把草杈舉起在面前,遮住自己的臉。她把草杈猛力甩下,又立刻跑向另一堆。這一次裝車裝得很快。有一會兒我走到一旁,回頭一望,看到她拄著草杈柄,站了一兩分鐘,在想什麼事,然後,猛然醒悟過來,又拼命幹起活兒。
當我們裝好最後一輛四輪大車時,查密莉雅象是忘記了世界上的一切,久久地望著落日。河那邊,在哈薩克草原的邊沿上,已經疲乏無力的割草時候的夕陽,象燒旺的烙餅爐的灶眼一樣發著紅光。它緩緩地向地平線外游去,用霞光染紅天上柔軟的雲片,向淡紫色的草原投射著餘暉,草原上低窪的地方已經籠罩起淡淡的、藍灰色的暮雷。查密莉雅望著落日,流露出內心無比的喜悅,象是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童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