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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日頭爬上頭頂,天已過午。昏昏沉沉的黃忠義看到前面出現了一個小島。長久地被包圍在四面八方無窮無盡的海水之中,猛然間發現一塊陸地,恰似在浩瀚的沙漠之中, 無意中遇到了一泓清泉, 那種喜悅和興奮是難以用語言來訴說的。一種“終於有救,死不了啦”的感覺使他幹勁倍增,加大了動作,一下一下向小島撲騰而去。

島的輪廓已清晰可辨,礁石、沙灘、綠樹、房屋,和一條兇猛的狗。怎麼,還有碉堡?沙灘上的一排木樁上,竟吊著兩具屍體!再看,一根旗杆上,還飄揚著一面“青天白日狗牙旗”。媽的,是敵佔島呀(後來才知,這是位於金門之東,臺灣所佔的北碇島)。

黃忠義沒有片刻猶疑,掉轉頭,向著碧波浩渺的深海重新游去。他的身後,是生,他拒絕屈辱的生。他的前方,很可能是死,他寧肯光明磊落的死。他記著徐艇長最後的囑託呢。還有,自打穿上軍服那天起,他就有個想法,到了戰場上,當不當什麼“英雄”沒關係,但咋也不能叫組成自己名字的那兩字——“忠”與“義”——倒著寫!

遊啊,遊啊,將近黃昏,小島終在眼中消失。手腳好像早已不是自己的了,肌肉骨骼裡邊的精力和體力也好像全部耗盡,他仰躺在海面上,連撥拉一下水的氣力也沒有了,這會兒,只剩下一個念頭,要是打哪漂來一半截木頭,能摟抱著喘口氣,該有多好。

還真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漂過來。定睛瞅,是一堆亂草,上面趴著一公一母兩隻肥墩墩的大螃蟹。人餓極了沒有不能吃的東西,他毫不猶豫,將一對蜜意正濃的八爪“夫妻”活剝生吞。日後回憶,這大概是這輩子吃過的最香美的食物了,可惜才兩隻,少了一點。

黃昏,太陽用它最後的光焰裝扮大海,無限絢麗,一片斑斕,掩飾著它的吝嗇和殘忍。它就要撒手不管了,把一個更陰冷更嚴酷的暗夜拋給那些遇難者們。倒是鷗鳥們富有同情心,在頭頂盤旋翱翔,有時,甚至就落在你的近旁,側著小腦袋看著你,發出同情哀憐的悲鳴。

風又起,浪又高,天邊那道狹長的灰線終至模糊、消失。周方順的心一下子收得緊緊的。過去,跟著蕭勁光司令員當警衛,在東北解放戰場上馳騁縱橫,不知打了多少惡仗、險仗,他從沒有驚惶失措過,因此,也就覺得,人只要心理堅強,沒有闖不過去的關隘。可這一次,大概真的會闖不過去凶多吉少了。想想真憋氣,被圍在無根無際的大海之中,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枉然,死了真窩囊。他的手情不自禁去觸控一直捨不得丟掉、帶在腰間的手槍,他媽的,與其叫海水嗆死憋死,不如自己一槍……

遠遠地,傳來尤志民痛苦地呻吟,刺得他心好疼。突然間,他想到了四個戰友,想到了指導員的責任,便對剛才的想法感到內疚和荒唐。別忘了,你是這個集體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先垮了。要有犧牲的準備,但,就是死,也得是最後一個!

他又一次呼叫每一個名字,提醒大家儘量靠攏,千萬別叫風浪打散。他的政治工作依然簡短有力:堅持住啊。堅持就是勝利!

天光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尤志民確實堅持不住了。他本來就有嚴重的胃病,被陰冷的海水浸泡一整天,又沒有吃一點東西,肚子裡像塞進去一隻刺猖,有千百根針在刺,在扎。他那一聲甚似一聲極其痛苦的呻吟,聽了真叫人心碎。

季德山遊靠過去,臉貼臉緊緊抱住形色枯槁、一陣陣發抖抽筋的尤志民,說:老尤,來,我們暖和一下。

季德山像一葉小舟仰躺著,讓尤志民壓到自己身上,給他暖胃。一個浪頭打來,季德山喝下一口海水,又一個浪頭打來,再喝下一口海水,但是,他緊緊摟住尤志民,雙臂沒有鬆開,微弱的體溫,從一個軀體傳導至另一個軀體。經受了戰火生死考驗的戰友情兄弟愛,從一顆心傳導至另一顆心。狂濤怒浪應該懂得,它可以埋葬掉物質的人,但它永遠不可能淹沒高尚的魂靈。

季德山直到精疲力竭,被海水嗆得昏迷嘔吐,才不得不聽任尤志民從身上滑下。

守在一旁的李茂勤游過來,接替了季德山的工作。

李茂勤不支,周方順、趙慶福又遊了過來……

天完全黑了,風浪比剛才更大,相互離得並不遠,呼叫應答都聽得見,但就是看不到對方的身影,而且,無論怎樣努力,再也靠不到一塊。

“老周,老周,我胃疼得厲害!”幾十米之外,尤志民又在痛苦呻吟。

“志民,堅持住,我馬上游過去!”

“老周,保密員那裡有我二百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