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幾千年封建史變來變去講的就是這麼一個故事。真龍天子沒有一個是龍的兒子,全是刀槍的兒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到底未能跳出目光短視的羈絆,用自己曾被懸賞萬金的頭顱去祭了自己朝秦暮楚的“聰敏”。1646年,鄭芝龍權衡利弊三日,終於不聽兒子苦諫,叛了隆武帝,降了康熙帝。當他在北京被綁赴菜市口梟首示眾的時候,不掙不叫,不哭不悲,只是瞪大了眼珠仰望著南方的天空,似欲把那蒼穹瞪出一個窟窿來。
鄭芝龍卻也功莫大焉,與他的日本老婆為中華民族生下了一個好兒子。然後滿懷著霸業有繼的期冀送兒子去唸書。20歲的鄭成功到南京入太學,師事名儒錢謙益,儒家文化深深薰陶著他。新登基的南明隆武帝朱聿鍵初見他時,見其身材魁梧,氣宇不凡,甚愛之,撫其背曰:“惜哉。朕未有女以配卿,卿可盡忠吾家,毋忘故國。”並賜予國姓“朱”。“忠君報國”的意識便在他頭腦中紮下了根。兒子終於脫胎換骨,他繼承了父親用屍骨堆積起來的資本,同時,拋棄了父親的匪氣盜性,具有了比較完備的人格。
鄭成功給廈門重起了一個名字“思明”。他加緊操練三軍,那時,他的視線並未東南顧,而是一直盯著西北方的。
1658年,鄭成功帶甲十七萬從廈門北伐,舳艫連江,氣吞河嶽,旌旗蔽日,勢蓋雲山。於戎馬倥傯中,心聲達於吟事,途中口占一絕,詩云:“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何等的灑脫與自信!可惜天不助力,金陵大敗,只得收拾殘兵敗卒,全線退守廈門。
歷史現象頗值玩味。略早些的史可法在揚州抗清,名揚天下,功彪青史。稍後的鄭成功在福廈抗清,凡大戰六次,中小戰百餘次,加上一次遠征南京,其抵抗之堅,歷時之久,殺伐之慘烈,均非同期他人可同日而語,而各種版本史書大多輕描淡寫,不褒不貶,無毀無譽,現今一般人也多知其徵臺,鮮知其抗清。作一個假設,如他打下南京,躍過長江,縱橫中原,飲馬黃河,劍向京都,鞭指長城呢?歷史大概便不再吝嗇,會向他喝采的。於是乎,我發現,將中國版圖橫向切,長城是一條線,黃河是一條線,長江是一條線,浙閩粵沿海是一條線。發生在第一條線的對異族的抵抗,大書特書。第二條線,有口皆碑。第三條線,仍受尊崇。到了第四條線,書還是要書,也只剩下秉實照錄的份了。吳三桂在山海關降清,幾百年的唾沫能把他淹死幾個來回,以後再叛清也沒有人賞他一個“好”字。鄭芝龍在福建降清,罵聲也有,卻像細雨和風。鄭成功的孫子鄭克塽在臺灣降清,歷史甚至為他唱起了讚歌:識時務者為俊傑。可見,中國人不認別的,就認中央和正統。新的中央,即便是少數民族取得中央統治地位,並突破長江天塹,大舉南進,抵抗便越來越失去原來意義,任何昨天還冠冕堂皇不可動搖的理由都沒用,祭起“恢復漢室”的旗幟也白搭。中華民族的傳統,歷來是族爭引起戰爭,戰爭決出正統,正統主導統一,統一高於族爭的。漢人佔絕大多數的所有中國人,最終都將臣服於能夠用傳統文化和正統政制統一國土的力量。
統一神聖。統一萬歲。
所以,鄭成功的征戰生涯如僅限於在福廈抗清,歷史給他打分大概不會高。
清軍環攻日緊,廈門形勢窮蹙,鄭成功不得不考慮尋找一處退路了,於是,他始把目光南移,聚焦於讓他父親發跡騰達的海島。
部眾大多反對,認為徵臺無前途。南明遺臣張煌言甚至贈詩勸諫:“寄語避秦島上客,衣冠黃綺總堪憂。”鄭成功再三籌思,決心下定:“本藩矢志恢復,切念中興,恐孤島之難居,故冒波濤,欲闢不服之區,暫寄軍旅,養晦待時,非為貪戀海外,苟延安樂。”十分明顯,字裡行間,首先想到的並非“收復”,而是解釋為何兵鋒不向西北而向東南。還需把“退”說成“進”,以穩定軍心。這很有點類似以後的蔣委員長經常宣佈的“轉進”。
1661年4月21日午刻, 風恬浪靜,日麗天清,鄭成功以四百艨艟,載二萬五千兵,皆衣金龍甲,軍威甚盛,艦隊首尾長十里,浩浩蕩蕩向臺灣進發。歷經八個月苦戰,1662年2月,三十八歲的鄭成功收復了被紅毛春侵佔了三十八年的臺灣。
當大限將至的鄭成功從荷蘭駐臺灣長官揆一手中接過降表時,他大概沒有想到,臨終前的這一筆,已足千古,歷史並不在乎他徵臺的原始動機和原因,歷史只記得是他鄭成功第一個從西洋鬼子手中為國人拿回了一方寶地。為此,他確立了自己並不遜色於秦皇漢武、唐宗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