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得火爐門直響,兒室裡嬰兒在哭叫。我真想
坐到屋子暗角落裡,蜷縮起來,跟狼一樣大聲號叫。
女人們坐在桌子的一端,縫著針線,織著襪子。另一端坐著維克托,躬著背,懶洋洋地
繪圖樣,不時喊叫:“別搖動桌子呀,真要命。狗賊,吃耗子的。……”在旁邊的大刺繡架
後面,主人正坐在那裡用十字紋繡一張臺毯。從他的手指底下,出現紅的大蝦、青的魚、黃
的蝴蝶、秋天的紅葉。這個圖案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他幹這個活兒已經是第三個冬天了。現
在他已做膩了,有時候白天見我空閒下來,便對我說:“唔,彼什科夫,你來繡這臺毯,動
手吧。”
我坐下來,拿起一枚粗大的針就動手繡。我很同情我的主人,我總是想什麼事都盡力都
他忙。我覺得有一天他會把繪圖樣、繡花紋、打紙牌這類事完全扔掉,另外來幹一種有趣的
工作的。他常常忽然把工作扔到旁邊,用一種瞧陌生東西的驚異的眼神,愣生生地凝視著那
種有趣的工作,他的長長的頭髮,一直披到腦門和臉頰邊,好象一個修道士的徒弟。
“你在想什麼?”他的妻子問他。
“沒想什麼。”他這麼回答著,又繼續工作起來。
我默默地驚奇著:難道可以問人家在想什麼嗎?這是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一個人所想
的,一時之間,總有好多事情混雜在一起:在眼前的一切事、昨天或去年見到過的事,都會
混雜到一起,變幻著,叫你無法捉摸。
《莫斯科報》的小品欄,還不夠念一個晚上。於是我提議把寢室裡床底下的雜誌拿出來
念。年輕的主婦不相信地問:“那些雜誌裡面只有畫,有什麼東西可以唸的呀?……”可是
床底下除了《繪畫論壇》之外,還有一種叫做《火花》的雜誌;於是我們念起薩利阿斯的
《佳京—巴爾李斯基伯爵》來。主人對這中篇小說裡的那個有點戇氣的主人公非常喜歡;對
於小公子的悲慘的遭遇,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他這麼喊:“這可真有趣兒。”
“看來,這都是胡編亂造。”主婦為了表示自己的獨立見解這樣說。
床底下找出來的作品,對我大有好處,我得到了把雜誌拿到廚房裡去的權利,夜裡可以
看書了。
使我最高興的,是老婆子搬到兒室裡睡去了,因為保姆老是喝醉酒。維克托不打擾我,
他每晚等家人們都睡靜之後,就悄悄兒起來把衣服穿好,溜到外邊什麼地方去了,直到天亮
才回來。晚上還是不讓我點燈,因為大家都把蠟拿到寢室裡去了。我沒有錢買蠟,便偷偷把
蠟盤上的蠟油蒐集起來,裝在一隻沙丁魚罐頭盒裡,再加上一點長明燈的油,用棉線做燈
芯,便點起一盞煙氣騰騰的燈,整夜放在爐子上。
當我翻動一頁書的時候,那昏紅的火頭就搖晃不定,好象要熄滅的樣子。燈芯常常滑進
燃得很難聞的蠟油裡;油煙燻我的眼睛。但這一切不便,都在看圖片讀說明的快樂中消失了。
這些圖片在我的眼前展開了一個一天天擴大起來的世界:這裡有夢一般的城市,有高山
和美麗的海濱。生活美妙地展現開來,大地更富於魅力:人多起來了,城市增加了,一切都
變得更加多樣,無所不有。現在,我望著伏爾加河對岸的遠方,已明白那兒並不是一片荒
漠,而在以前,當我遙望伏爾加河對岸的時候,我感到一種特別的煩惱:草場平坦地擴充套件
著,披著破衣似的黑色灌木叢,草場的盡頭矗立著參差不齊的茂密森林,草場上空展開一片
混濁寒冷的藍天,大地空曠而淒涼,我的心也空落落的,一種淡淡的悲愁。撩亂著它。我失
去了一切希望,感到百無聊賴;只想閉上眼睛。這種憂鬱的空虛沒有給我半點希望,它只是
把我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吸盡了。
圖片的說明,用一種容易懂的文字,把另一些國家和民族的狀況告訴了我,把古代及現
世的許多事情講給我聽,但是其中,也有不少是我所不懂的,這使我感到苦惱。有時候一些
奇怪的名詞刺到我的腦子裡——什麼“形而上學”、“千年天國說”、“憲章運動者”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