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羅相公,剛才玉蘭的一言一語,行動舉止都記錄下來,正可充實你給她寫的小傳。她的生命,她的詩到今夜已經全部結束了,你們編纂箋釋她的詩大可不必再考慮今天之後的玉蘭。你與被這一幕幕的詩弄得發了呆的張大人也坐轎回衙去吧,讓我和如意師父再欣賞一會月色,吃幾塊月餅,聊會兒天吧。你回衙後順便請高師爺為邵樊文的死因起草一份儘可能詳細的呈報。寫下兩天來這些動人悱惻的內容情節,讓刑部、讓大理寺看看,讓集賢殿的學士們看看,讓聖上看看——也讓後世的人讀一讀這奇極、妙極的傳奇吧!”
古亭內只剩下狄公和如意法師兩個人了。狄公吩咐將酒席果品撤下,分賞於扈從人等。侍役丫環們領命自去松林帳篷篝火間快活消受不題。
如意法師看了看狄公,意味深長地說:“大人,十里霧退去了,‘霧裡會’也散了,依然好個崢嶸山色。你看那渾圓的月亮,彷彿近在咫尺,狄大人莫忘了我們今夜正是來這裡賞月的啊!”
狄公道:“如意大師父,你對硃紅很是憫憐,我不能不抱憾地告訴你,她已經死了。”
“我知道了。今天我在半山腰間看見那隻黑狐狸時,我便知道硃紅死了。狄大人,我問你一句話,你真的拿著了邵樊文的確鑿罪證了嗎?”
“不曾。玉蘭太性急了。她跳了出來吹開了遮住這疑案的十里迷霧。如果她今夜冷靜一點,邵樊文也不吭一聲,光喝酒,吃月餅,這整個結局便會改觀。事實上我當時不能確定真正的兇手究竟是誰——如意師父,我也還疑心過你哩。最後邵樊文將會嘲諷我幾句,或題一首打油詩給我,大家喝光了羅縣令從衙裡抬上來的酒,高高興興坐轎回衙。明天各自東西,月亮又漸漸變彎變黯。正是由於玉蘭小姐對邵樊文的真摯熾熱的愛導致了她承攬一切罪過,她以為我們已經全部掌握了邵樊文的罪證。崇高的獻身精神卻激起了邵樊文自負和尊嚴的狂潮,邵樊文不願在別人尤其是一個女子的寬恕和憐憫下繼續活下去。”
如意法師笑著說:“這或許正是一出原先就編排定妥的戲。四十年前硃紅的母親從野外抱回一隻狐狸崽子時便揭開了幕。我們看去似乎是一隻黑狐狸扮演了人間傳奇的一分角色。從狐狸看來,或正是一個人物扮演了狐狸傳奇的一個角色哩。——哈哈哈哈。”
亭外明月嬋娟,秋山如畫,黑夜的世界恍同白晝一般。
第八部 廣州案
簡介
一位朝廷要員隱匿身分在廣州失蹤了,是否與傳言阿拉伯人正煽動叛亂一事有關?斷案如神的狄公奉政事堂之命前來秘密調查,而唯一的線索是蟋蟀,可逮獲那隻蟋蟀的盲女也接著失蹤了。
才剛發現兩具屍首,卻又聞刺史夫人也被殺害,隨後一個阿拉伯舞女在狄公助手房中被殺,離奇的是屍首又被盜走,這可是罪犯所犯下的第一個破綻?一向以破解疑團、伸張正義為念的狄公,又為何會說這是他退出斷案生涯的最後一案?
第一章
陰霾緊湊,煙雨朦朧。江面上隱隱約約停泊著十來艘帆船,水霧濃處只見著黑簇簇的輪廓。遠眺拾翠洲,白鵝潭,藏匿在煙波深密處,彷彿與雲天連線一片。
陶甘與喬泰依著石頭欄杆望了半日,默默無語。江中心漣淪圈圈,老魚吹浪。岸堤下怪石嶙峋,濁浪擊拍。離他們不遠處一條大食的商船正在卸貨,一群苦力肩著貨物從船舷邊下來碼頭躉庫。
“喬泰兄弟,我真不明白。老爺京師呆了二十年,怎的又忽發興頭,親自下來廣州。——須知大理寺卿沒有十分緊要事是輕易不出長安的。”
“陶大哥,莫說老爺已上了歲數,久不行動。就是你我也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怎比得當年在州縣當緝捕時筋骨體魄。此番差遣你我跟隨也是難得。京師二十多年,我與老爺也只是一年見幾回面,不比從前親暱。”
陶甘也覺感傷:“我雖在大理寺裡當主簿,終也是官場儀禮阻隔,難得在一起自在敘話。平昔我是官房裡墨筆填文卷,老爺則深居勾珠批,只剩官牘上往來了。”
喬泰嘆道:“今番老爺特意差造我兩個,也有溫敘舊誼之意吧。只可惜馬榮不在。他自娶了藍白、緋紅一對姐妹後。再也不得自在,聽說喝醉了酒都不敢回家了。”
陶甘笑了:“算來還是你我快活,孑然一身,上天入地,何等自由。一眨眼皮,便輕身到了廣州。轉眼二十多年了,也想細看看舊遊之地。”
喬泰又感慨:“只怕我是最後一回服膺老爺了。如今雖在京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