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應元吩咐就地搭下帳篷,埋灶點火,一面去那翼危亭中排下酒桌。雜役人等奔走忙碌,自不必說。
客人們下得官轎來,見這翠玉崖山勢高崪,松林明麗,一時又晚霞流蕩,空谷生煙,無不喝采稱絕。況且那裡帳篷外珍饈佳餚傳出陣陣誘人的香味。
(崪:讀‘族’,高,險峻。——華生工作室注)
如意法師早趕到了這裡——已換上了一身猩紅綢袈裟,他見客人們下轎來,—一合掌祝福,一對蛤蟆般的大眼睛卻閃爍著驚恐不安的神色。
第十七章
狄公隨大家踱進那翼古亭,進了一盅新茶,便依著欄杆觀賞起這懸崖的景緻來。懸崖下的峽谷奔騰著幾條湍急的大溪,“訇訇”的巨響便是百丈之上的古亭裡也聽得十分真切。空谷中不時雲霧蒸上遮迷住人的視線,雲霧一褪,都清晰可見到峽谷底下的農田、小橋、房舍、水碓。
(碓:讀‘對’,用於去掉稻殼的腳踏驅動的傾斜的錘子。——華生工作室注)
張嵐波道:“這裡我還是十來歲時來過,那時還有人在這古亭上跳崖殉身,接迎我佛的召喚。眼前這一切真是美不勝收,我想寫一首詩把這裡的風景描繪出來。”
邵樊文笑道:“老夫早有詩刻在這亭子上了。老夫當年陪同宰相來這裡遊覽時寫下的一首五言古意,由匠工制了詩匾早懸掛在亭簷上了。”大家仰頭一看,果然亭內懸掛了十幾塊詩匾,一塊黑漆泥金底上鐫古錄隸書的詩匾正是落了邵樊文的大款章印。
邵樊文得意地說:“當年宰相來此地時,朝中還跟隨來一班文土,大家分韻題了詩。宰相說這翠玉崖如在雲端一般,今日這勝會便名日‘雲中會’吧:我想我們今日的雅會不減當年氣象,不知誰能撰題個高雅的名目?”
“霧裡會。”如意法師衝口而出。聲音嘶啞,表情嚴峻。
“好!”張嵐波叫道,“今天霧真不小,那松林間、高崖上到處都飄渺著一層白霧哩。古亭下的深谷更是一片霧茫茫,這個‘霧裡會’很有意思,也取得貼切。”
“古人蚩尤作五里霧,今日這霧端的有十里,腳跟都浮在霧裡,身子都迷在霧裡,眼中還指望看清什麼?”如意法師神色詭譎地說道。
狄公見他話中有音,怕漏了天機,忙岔了話:“讓我們等候明月出東嶺吧!”
羅應元命伺役將酒席擺上,又端來許多果品、月餅,在亭內預備。
羅應元邀邵大人、張大人分坐他的左右,讓如意法師、玉蘭小姐分坐狄公兩側,團團正坐了一桌。亭內石凳上早已放上厚厚的錦緞墊套,每個石凳前又按下擱腳的木墩。酒菜絡繹上桌,宴席上熱氣騰騰。亭外不時有寒涼的山風拂過,有時可聽到山鳥的哀鳴和蟋蟀等秋蟲的長吟。
如意法師開口道:“我剛才爬上到半山時突然從洞穴裡跑出一條黑毛狐狸,立起身來向我啼泣,好象有滿腔冤屈。”
玉蘭微微一笑,說道:“如意師父,今夜倒想聽你講一些有關狐狸的趣聞。上次在新安時你講的黑狐狸故事令我毛骨森然,夜路都不敢行走了,今夜看你能講出什麼更迷人的故事來。”
“玉蘭小姐,這狐狸可非同一般禽獸,它同人一樣有靈感和智慧,而且還更敏銳更強烈。它會變作美女迷惑人,但它的心是善良的,因此往往自己受騙,被人遺棄,被人宰殺。但它的陰魂是不讓人的,它會託夢給清官誅邪扶正,為它復仇……”
邵樊文打斷了如意法師的話頭:“我們還是談談沒有談完的羅縣令的詩歌吧。詩集裡的一首《痴情郎》,莫不就是羅縣令自己的寫照吧!哈哈。”
玉蘭道:“羅大人那首《痴情郎》兀自不真,他愛過許多女人。只有始終愛一個人,為她樂為她悲,為她生,為她死,這才值得稱是‘痴情郎’啊!”
羅應元臉色轉白,心裡老大不樂。
張嵐波道:“玉蘭小姐似有高言自許之意,衝撞了羅縣令,羅縣令不計較。玉蘭小姐既有為他樂、為他悲、為他生、為他死之真誠熾熱的愛,莫不是一個‘痴情女’——這裡單罰玉蘭小姐做一首《痴情女》詩,以謝罪大方並吟成佳句與羅縣令的《痴情郎》聯成合壁,永照詩壇。使後世的痴男痴女心生慚愧,從此不敢妄亂題詩,浪灑情淚。”
“好個主意!”如意法師大聲贊同。
玉蘭小姐呷了一口酒,藉著酒興,索來筆硯,便走近一根朱漆亭柱,命丫鬟一個捧硯一個擎燭。見她略一思索,潤了潤筆,揀了往上平滑無疤的一面,颼颼題了一絕。其辭雲:苦思搜詩燈下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