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相公還認識李璉的父親?”
“李大人當年少年風流,往來樂苑,引動多少痴情女子,風流韻跡猶在。後來任朝廷東臺左相,勤勉王事,還出任過幾回欽差,專擅地方。致仕離京後便來金華頤養天年,再沒見過面,卻有書信往來。”
“本縣當年聽說李經緯是引病自退的,想來或有委曲,年歲並不高。”
“卑職只知道李大人病得不輕,聽說已有一二年閉門謝客了,羅縣令都未能見到他。李公子這一死,還是他叔叔李棟樑前來收屍,可推知一二。”
狄公又把話拉回來:“聽人說李璉城府寬闊,心機純熟,似非輕狷氣狹之輩,未必會為一煙花女子擺佈不開。”
(狷:讀‘絹’,偏急。——華生工作室)
馮岱年笑道:“正是他有城府心機,目空志大,一旦受挫於婦人,便覺羞愧難言,憤不欲生,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狄公又調轉話頭。“那個李棟樑走時,可曾將李璉在此地的一應花銷票據、信札字契都帶去?”
馮岱年驚道:“早得狄老爺提及,你看可是這包勞什子?”說著從書案抽屜裡取出一個扁平黃絹小包。
狄公開啟一一檢視,乃道:“李璉處事果然極有條理,他將在此地的一切錢銀花銷都記了帳。從賠償你撞船的三十兩銀子到付與白蘭、紅榴、牡丹的押金,都有確數,筆筆不漏。——奇怪的只不見給秋月的賞銀。”
馮岱年猜道:“想來應是顧全秋月的身份。且兩人已不是萍水交情。李璉都幾遍提了要出巨金為秋月贖身,他用在秋月身上的錢數便也不好記載了。”
狄公問:“李璉願出巨金贖秋月是誰說的?”
馮岱年指著狄公面前一頁紙片道:“這紙片正是李璉生前的筆跡。表明他一念迷戀秋月,跡近情痴。卑職因而會同羅縣令傳秋月來問話,秋月也供認不諱。李璉欲出巨金為她贖身,但遭到她的冷言拒絕。”
狄公掂起那紙片細看,紙片上草草畫著兩個套合的圓圈,圓圈下寫著“拖心秋月”四字。——他小心將紙片納入衣袖。“馮相公,此刻我們就去衙廳審理此案吧。”
馬榮早安排就縣衙審事的排場。——衙廳彩欄雕楹,富麗堂皇,垂掛十六盞流蘇宮燈。華木珍果,列植堂下,似是一官府人家的大花廳。正中一張紫檀木公案,晶光鋥亮,上面放著案牘、筆硯、籤筒、印璽、硃砂盒、驚堂木。前懸一幅靛藍綿緞,十分齊整。
狄公在公案後高高坐定,威儀奕奕。馮岱年、馬榮分立公案兩頭,相機助審。書記、佐史、問事、白直倒也齊全,各司其事,只等狄公開審。
狄會見衙廳下陶德、溫文元、賈玉波俱在,心中踏實。一拍驚堂木,喝令升堂。先傳仵作上前就李璉驗屍格目釋疑仵作叩道:“稟狄老爺,李璉屍身廿五夜間驗畢。喉頸刺破,失血過量,可斷自刎致死。屍身無傷瘀、破損、殘肢。只是……只是頸項兩側有兩塊紫腫,疑是屍斑生腐,又象肝失疏洩,心血瘀阻所致。小醫不敢妄斷,故爾闕疑。”
狄公慢慢捻著又長又黑的大鬍鬚,沉吟不語。半晌乃問:“秋月屍格尚未填寫,依你判定,當是因何而死。”
仵作又叩:“稟狄老爺,秋月屍格午刻即可呈上官署。依小醫驗檢,似是飲酒過量,火邪攻心,乃致猝死?”
狄公雙眉緊蹙道:“秋月一向無病,為何心衰猝死?昨夜雖吃了幾杯烈酒,並無異常容色。”
仵作恭敬答日:“秋月邪熱熾盛已非一日,燔灼營血,陰液耗傷。加以昨夜酒力迸興,五內失和。心血交瘁,終至死亡。”
狄公又問:“那麼,她頸項下的青紫傷痕和手臂上的抓痕又是如何一回事?”
“依小醫推來,應是秋月睡夢中病發,疑受魘噩,感氣憋心悶,便從床上跳下。兩手撕抓喉頸,拚命透氣,故有青紫痕。後來昏倒在地又抓搔掙扎。手臂上的指痕與指甲縫的紅絨毛原因同一。”
狄公冷笑一聲:“秋月頸項下的掐扼印痕有深淺粗細不同,卻是何故?”
仵作一驚:“這個小醫雖也察覺,只是指印淺淡十分,無法細檢。”
狄公揮手命仵作退下,心中不悅。銀仙已道出秋月手臂抓痕來由,偏偏這仵作還曲意周納。又轉臉問馮岱年:“你可及早通知秋月親屬來收殮,了卻官司。即擇日安葬。”
“溫文元何在?”狄公一拍驚堂木。
溫文元心中一驚,忙跪上丹墀聽宣。
(墀:讀‘池’,臺階上面的空地,也指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