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轎子準備好了。”阿寬走進來說,“天氣不好,請牧師帶上雨傘!”
“忘不了的,雨傘是英國人身體的一部分!”林若翰笑笑,向易君恕點點頭,從餐桌旁站起身來。
轎子已經等在院子裡。他從客廳裡拿起早已準備好的雨傘,戴上“波樂帽”,脅下夾著皮包,跨下臺階,乘上轎子,便匆匆出發了。
阿寬撐著一把油紙傘,送走了林若翰,站在大門旁邊目送著轎子在山道遠去。早春的濛濛細雨透著寒意,貶人肌骨,他喃喃地自語著:“正月完了,進二月嘍!二月二,龍抬頭……”
山道上走過來一個人影,頭戴涼帽,身披蓑衣,走得很急。啊,那不是阿惠嗎?
“寬叔!”果然是阿惠,已經遠遠地向他打招呼了。
“阿惠!”他撐著傘,向她迎過去。
阿惠走近了,涼帽的布沿已經溼透,身上的蓑衣掛滿了水珠。冒雨走了幾十裡山路,她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汗水和雨水。
“阿惠啊,這樣的天氣你怎麼還往回趕?”阿寬把雨傘舉過去,罩著阿惠,“易先生回來已經跟牧師和小姐說過了,你就在家多住幾天嘛!”
“我告了一天假,應該按時回來,”阿惠氣喘吁吁地說,“不然,又讓你替我受累了!”
“這有什麼?我多做一點也沒關係!”阿寬說,又問,“你家裡怎麼樣?”
“唉,”阿惠嘆了口氣,伸手接著那濛濛春雨,喃喃地說,“快該插秧了,可家裡已經沒有地種了……”
轎子在下亞厘畢道輔政司署前面停下來,林若翰下了轎,撐起雨傘,徑直走向大樓。這座大樓自從1847年花費一萬四千三百英鎊建成以來,便成為香港的行政中樞和實權機構,其地位僅次於總督府。林若翰近來已經成為這座大樓的常客,出入無須通報,持槍肅立的門衛向他抬手敬禮,他只是朝他們輕輕地點一下頭,便昂然而入,就像那些每天在此辦公的要員一樣。僅憑這一點,就足以使他感到揚眉吐氣。
定界談判將在會議廳舉行。現在,會議廳已經佈置停當,居中擺著談判用的長案和兩排座椅,正面牆上並排掛著大英帝國的“米”字旗和大清帝國的黃龍旗,側面牆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圖。林若翰走進來,見這裡尚空無一人。他心想,自己來得太早了,便踱進旁邊的休息室去,卻發現中方定界委員王存善和他的隨員、通事都已經等在休息室,而東道主駱克輔政司還沒有到,只有港府的通事和侍者在陪著他們。
王存善看見林若翰進來,便立起身,拱手一揖,說道:“啊,林大人!昨天敝人到港,承蒙林大人屈尊相迎,多謝,多謝!”
“哪裡,哪裡,王大人大客氣了,”林若翰忙還禮道,“英、中兩國友好邦交,王大人蒞臨本港,敝人應盡地主之誼嘛!王大人請坐!”
“林大人請!”王存善再謙讓一番,這才都坐了下來。
王存善年紀在五十上下,矮矮的個子,土黃色麵皮,淡眉細眼,窄鼻樑,薄嘴唇,蓄著兩撇“八”字胡;頭戴染貂暖帽,藍色明玻璃頂子,身穿駝色拱壁暗紋官袍,補服上繡著雲雁,是為四品官服。此人奉兩廣總督譚鍾麟之命,出任中方定界委員,前來香港與英方談判,這一使命舉足輕重,但他本身的官銜卻只是一名“候補道”。林若翰憑著多年在官場周旋的經驗,自然知道:大清國的官員,未必都是走的科舉正途,按照朝廷的捐官條例,也可以花錢買官,那些在科場屢試不中或者胸無點墨根本不敢進考場的人如果想過官癮,拿出一筆銀子照樣做得了官。捐官最高可以做到道員,各省都設督糧、鹽法二道,由道員各司其職,地位不算低,權力也不算小了。無奈道員的實缺有限,僧多粥少,所以事實上捐班“道員”很難真正享受正牌道員的地位和權利,花錢買了個頭銜而又無處安插的人便只好做“候補道”,他們沒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官職,只能翹首以望地傻等著補缺,在等待之中有時候接受某項委差,替上司去跑跑腿,交差之後仍然繼續“候補”,沒著沒落地掛在半空,中看不中吃的樣子貨而已。廣東候補道王存善此番出任定界委員,便是這麼一個臨時性角色,雖然穿著四品官服,卻比起譚嗣同的四品軍機章京、康有為的六品工部主事都差得遠了。林若翰事先已經把王存善的身分諮詢得清清楚楚,心裡便看不起他,所以並不尊稱他“道臺”,只含含糊糊地叫一聲“王大人”也就罷了。而相比之下,林若翰本人卻又連這位“候補道”還不如,他雖然填寫了太平紳士候選人的審查表格交了上去,但至今還未獲批准,自然不能算數;現在奉命參加定